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地震 ...

  •   是夜,狂风夹杂着怒吼敲打着门窗,就是在冬季,疏勒也从没有如此叫嚣的大风,我不由自主地躲在母亲怀里,象八爪鱼似的攀附着她,在朦胧中辗转。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房屋摇晃起来。我警觉地睁开了眼。此时,窗外闪着白光,紧接着,大地响了“砰砰砰”三下。“砰砰”声过后,地面开始上下跳动,满耳都是门窗的抖动声,山摇地裂的倒塌声、瓷器的破碎声。

      我抖如筛糠,不由自主地“阿呜”大叫,用手推搡着母亲,外间传来玉瑶、表哥尖锐的叫声。这几天因操持搬家事宜,母亲极为疲惫,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让她醒来。

      在我狠掐了她几下后,她才惊起,看到眼前的情景,惶恐得不知所措地想站却站不起来,挣扎了好几次都动弹不得。

      最后,她猛然大力地将我护在怀里,随着剧烈的颠簸连滚带爬地向外跑,房屋塌陷沉重地砸了下来,我被母亲护在身下向外推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

      在闷塞的废墟瓦砾中,我想出了“地震”两个字,但,晚了!

      我已被埋在了地下。我龟缩着想大喊,可嘴被动地啃着地面,不能说话,只能发:“啊……啊……”的挣扎声。地上很静,没有一点声响,好像世界处在真空之中,一片死寂。

      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胳膊,还能动,于是小心地向四周摸了摸,好象有包袱大的空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轻轻地坐了起来,生怕动作太大万劫不复。

      手上有粘腥的液体。我惶恐地将全身摸了一遍,又极力静下来,闭起眼睛努力地感受着,没发觉身体有什么异样。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生的惊喜与失望在心头纠结,我的身体开始发抖。空气被呛人的灰尘充斥着,大地又开始时断时续地颤动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不经意间我的右手碰到了柔软而温热的物体,我顺着摸下去。电光火石的瞬间,我失口叫道:“母亲。”却有什么堵在了嗓子里,让我发不出任何声响。

      我的嘴形只能一遍一遍地蠕动着:“母亲、母亲、母亲--------”。

      我的心似乎被利刃凌迟着,一刀一刀---。将我的无情、自私、冷漠、懦弱,鲜血淋漓地解剖出来。

      一堵坚硬的墙体将母亲压在底下,我只能摸到她的一半身子。而正因母亲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两堵墙体支撑出的窄小的空间,使我没有再次投胎往生。

      胸隔间越来越郁闷,心跳逐渐加速。恍然似被梦魇。耳边响起急促的“咚咚”声,我集中意念静听,头顶上传来粗噶、凄厉、惶恐的悲号,仿佛厉鬼的嗷叫。

      含糊、颤抖得一句也听不清。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可在我听来却是天籁,好象在一声、一声呼唤着生命。让我在生门与死门之间徘徊,无论何种选择,都是对另一人生的背弃,而我将何去何从?

      我握紧了拳头,手上残存的液体几乎将我的手粘住。血腥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孔,充溢着我的呼吸,我浑身一振,拼起全力悲鸣。

      那个声音顿时停下,接着是惊喜得发抖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咬字逐渐清晰,只听那声音断断续续道:“毛头、毛头”。

      我一阵狂喜,听出叫我的是表哥。我大声答应着,然而,表哥却不能准确地判断我的具体方位,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慢慢地我的头顶传来扒拉物体的声音,我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暗自祈祷。渐渐扒拉的声音越来越急。振落的灰尘弄得我满头满脸,迷了眼睛。

      半晌,我的头顶终于出现了一道三寸大的缝隙,清凉的空气涌入,我就着尘土大口地呼吸着,土呛到嗓子里,我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心终于被生的欲望填满。庆幸我还完好无损地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扒拉声渐渐时断时续。而大地又开始摇晃起来,我苦笑着,镇静地重复道:“快走、快走”。来到世上四年,第一次开口说话,我发现我说都不会话了。

      语言功能严重退化。我不得不努力捋着舌头,口腔、牙齿用劲。我不知道我的口音及咬字不清,我表哥能否听清听懂。

      而上面已经传来拨浪鼓的“咚咚”声,表哥用他那粗嘎、嘶哑且带哭腔的声音道:“毛头,我搬不动砖头,我在此陪你和孃孃(表哥对我母亲的称呼),莫怕!莫怕!”

      感动、愧疚、后悔、无奈充斥着我,让我真想放声大哭。但我极力隐忍着,吐字不清地重复着,“快走、快走”。

      耳边又响起拨浪鼓的“咚咚”声。间断是表哥安慰的话语,而大地象个任性到极至的孩子,时断时续地暴躁着、发怒着。

      突然,从地下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大地疯狂地震动晃荡起来,尘土加着瓦砾、砖石的碎片哗啦啦地掉下来。

      我无奈地望了望头顶,尽人事,听天命。抱头闭目静待那一刻来临。

      大地似乎在忽悠它的子民,只过了片刻,又归于平静。我抖落着身上、脸上的尘土、碎石。缓缓地睁开眼睛,头顶出现了一小块天空,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声狂喊着:“哥,哥。”

      是,我的哥,我这世唯一的“哥”。每叫一声“哥”都似有一股清泉滋润着我的心田。

      良久,有物体移动、拖沓的声音传来。一双不大的手扒上了头顶的裂口,并在裂口边缘上一点、一点小心地扒拉着,不断有尘土、碎块掉下来。

      我时而抱头蜷缩,时而抬头仰望。天渐渐地放亮,慢慢地头顶的蓝天大如脸盆。两只手臂伸下来,我颤抖着抓住了哥的手,拼出全力钻了出来。

      我和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跌坐在废墟上,手仍交握着,我环顾四周,满目苍夷。再看看自己和哥满头满身的灰土,衣衫不整几近赤、裸,神情一般地呆滞。全然没了羞涩,更多的是惶恐、悲哀、绝望和茫然。

      远处虽有寥寥几人,但都似失了魂魄一般,在自家的废墟上张皇无措,心有不甘地拼命扒寻,如鬼附身。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我们,地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裂痕,有的如饥饿的怪兽,张着大大的嘴巴,仿佛即刻就要吞噬世间的一切,有的则不断地往外涌出黄沙和泥水。

      我不禁捏紧了哥的手,“哧“的一声,哥倒吸了一口气,我拿起哥的手一看,血肉模糊,我再也忍不住,失声哭号。

      哥搂住我,带着哭腔道:“莫哭,莫哭。”待我稍微平息。

      哥上下打量着我,看见我身上的血迹,大惊!将我浑身上下摸了一边,突然,明白了什么,随即抿着颤抖的嘴唇,四处张望。一会儿,嘴又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在极力隐忍,如果他追问,崩溃的不仅是他,还有我。

      冷风掠过,我打了个寒颤,疏勒早晚温差大,可我们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一夜,竟让人忘却了寒冷。

      我看了看哥,心想:"这一夜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冷静下来,平静地说道:“哥,快走。”哥似乎听懂了,拉着我站起来,拖沓着向外移动。

      我觉出不对,低头一看,哥的左腿腿肚上被利物化出一道近三寸长的伤口,肌肉外翻,血肉淋漓,白骨森然。

      我拼尽力气嚎叫起来,哥随即大声地安慰我。

      万幸终于惊动了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有人向我们跑来。我和哥被人先送到了汉城燕军临时组成的机动营,后被我舅舅马不停蹄地带到了龟兹,安置在安西都护舒友谅府上。

      舒友谅和我父亲是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他见到我哥后,连跨我哥是“将种”。非要认下干亲。

      事后我才知道,汉城中我家所在的益安坊是重灾区,坊中只活了十八人。其余全部丧生。

      如果不是玉遥死命地将我哥从窗户推出,我哥也不能幸免。而龟兹和疏勒相距千里,没有被地震波及,倒真成了避难之所。

      当姨爹满面风尘,憔悴不堪地赶到安西都护幕府时,我正在幕府花园的闲亭里,吃着甜瓜,姨爹一见我就大力地将我抱起,头埋在我的颈涡里,身子轻颤。

      我抚摸着姨爹的头,轻轻道:“莫急、莫哭”。却让姨爹的肩膀抖动得越发厉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