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不见》粉生菜

16、十六

　　16

　　2037年5月18日，里斯本边上靠海的小镇婚礼度假村。苏恬一早起来开始准备自己的瓷婚纪念日的妆容。
　　二十年了，她和自己深爱的男人相处了二十年。这个霸道的男人在她面前一反过往的跋扈，对她温柔用心的照顾了二十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依然是一样美丽清纯的样子，她和自己十几岁的女儿出去逛街的时候，没人说她像是一个妈妈。
　　她摸着自己眼角一点点出来的眼尾纹。像时间这种可怕的东西，就算你极力维护，一点点的总会极力阻止，像现在自己五十岁的年纪一样。她却释然又有点开心的笑了起来。
　　正推开她房门的那个女人正对着和她好看的笑眼对视，愣了愣，又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苏恬回头看向自己三十多年的闺蜜，温柔的一笑，一边伸手摸向桌上的保养品。“哎呀一一，”她依然像是那个二十几岁的女孩的语气，撒娇着对眼前这个微笑着的女孩子说，“来帮我化妆。像我结婚那天一样。”
　　她想起自己结婚的那天，害羞又紧张地时候，化妆师一靠近自己她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有让曲一帮她化了全妆，再为她带上那条高贵圣洁的白色嫁纱。
　　曲一轻轻地笑了笑，简单的“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帮她化起妆。
　　苏恬感觉曲一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认真细致的手法里带着一点点的走神，在舒适的早晨竟然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她有些担心的环住曲一的肩，看向她。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曲一出神的样子，或者有，是在很过去的以前。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迷茫的抓不住，只能担忧的看着曲一亮亮的黑色眼珠。
　　曲一看向苏恬突然担忧的目光，微笑起来，强制着自己带上愉悦的情绪说：“我的小公主嫁人二十年了，时间真快，我有点唏嘘而已。”然后接着化着妆。直到最后为苏恬盘上一个简单精致的中式盘头，再换上大方的旗袍为止。
　　苏恬说，自己嫁人做了梦幻的西方公主，所以现在的自己是高雅的当家主母，拉着丈夫穿上了中山装陪她扮演端庄高贵的民国夫妇。
　　曲一笑着应承，然后被苏恬拉着到了宴会厅，坐在主坐，看着每一个来宾到这桌敬酒，礼貌的回复一个微笑。

　　曲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做出这么愉快的表情的。因为有往事的封尘被记忆一点点击碎，痛的让她的呼吸沉重又急促，而她自己却要逼迫着自己兴致勃勃的笑着。她从不允许苏恬担心难过，尤其是今天。
　　她知道自己的伪装总会露出一点破绽，至少是在这个男人过来的时候。
　　苏恬看向这个曾经还抢过亲的男人，大方的还给予回一个拥抱，不顾自己的丈夫在一旁笑的拘束极了。二十年，他们的尴尬早就释然，做回了普通又友好的朋友。苏恬带头谈起了年轻时候发生过的变数：“谁也没想到，乔穆你最后还是回去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身边的朋友们都附和起来。的确，乔穆最后的这个选择，是没有任何人想过的。这个自由不羁的洒脱男人，竟然还是回到了家里，与父母冰释前嫌，认真的经理起了公司，甚至娶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温婉女人。后面的甚至没有人提，因为这位温婉的乔太太正挽着手，怡然自得的大方对大家笑着。
　　乔太太替只是笑着却一言不发的乔穆礼貌的说：“谢谢各位早年的照顾了。”然后轻轻拽了拽乔穆的胳膊，想要离开。乔穆却突然轻轻的说了一句：“因为大多数事情的轨迹是永远变不了的啊。”
　　他的眼睛突然黯淡无光，不知道看向哪里。然后微笑着礼貌的和妻子告退。他这句有些难过的深沉话语，让在场的人们都暗自神伤的唏嘘不已。
　　只有默默无闻的曲一一个人，沉默的一言不发。她知道，乔穆看向了自己。只是自己低着头，不敢看他。她的脑海中只有那天的画面：她冷静的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行李，冷漠的推开房门，平静地说：
　　“因为大多数事情的轨迹是永远变不了的啊。”
　　然后她关上房门，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的滚下。她的指甲狠狠的被自己摁进肉里，她强迫着自己快步离开。

　　终于，到了现在的样子。
　　她过去深爱的人有了真正属于他也能陪伴着他的爱人。她自己匆忙又随意的嫁了人，有了儿子，外人看来门当户对又利益互取的甜蜜的维持着这段婚姻，现在的儿子十八岁，他正在来到这场宴会的路上。
　　理智如曲一，她知道，这样所谓的爱叫做未曾真正的得到。这段除了他们之外无人知晓的爱情，在被迫结束的时候，牵肠挂肚的痛彻心扉般难忘。
　　曲一瘫倒在椅子上，隐忍着左上方胸腔的难过，给自己的儿子发了条短信，叫他快点过来。

　　乔穆有个藏了快二十年的秘密。他有一艘复古的老式游艇，二十多年前的款式，被他保养和装修的精致华丽。
　　他在十几年前从意大利商贩手里买回了这艘他曾经熟悉的几乎居住了近一个月的船，前几天被运到这个小港，这艘游艇第一次远航的地方。
　　深夜，海风有点潮湿发凉，他又感觉自己步入中年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打开了一只香槟，在露台上看着天空上的星星，沉默的一个人喝着酒。
　　啊，远方的记忆。他感觉自己的心狰狞的疼痛起来，眼角微微的湿润着。他摸出胸前的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听见远处传来的敲钟声，声声震入了心。一，二，三….十二声。还有十二分钟。
　　他想起了年轻时在陌生的西班牙海港边上的夜店狂奔，差点被粗鲁的肥胖酒保抓住暴揍的时候，年轻的悸动的心脏一下下的在全身扩散出温柔又浓烈的荷尔蒙。那个骄傲的女人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的鼻尖好像还存留着那个女人激烈的一点点烟草香。啊，往昔。
　　他又开了一瓶红酒，猛地干了一杯。
　　他想起那个晚上因为自己随手买的两瓶昂贵红酒，他又一次拉开船的锁扣，直直的逃离了海港。那个女人在自己背后环住腰身，咯咯的轻笑，轻松又愉快。啊，自由。
　　12：12了，他看了看游艇内透过窗的那个钟，秒表无情的一点点往后拨着。
　　他早就想到是这样了。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决绝毅然，这就是他爱上她的理由啊。
　　他又拿出帕子，摁了摁自己的眼眶。
　　突然他听到岸上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脚步，踩着高跟鞋，规律又动人。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他根本不敢往后转头看。
　　乔穆闭上了眼。
　　那个脚步上了船，从背后拥住乔穆，温柔的说：“老公，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乔穆睁开了眼。是自己的妻子，这个温柔的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颗颗分明的闪烁着，遥远的像二十年前曲一的眼睛。他拉过妻子的手，抱住了她，不被察觉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曲一在路边远远地看见乔穆与自己的妻子相拥，冷漠又僵硬的抬了抬自己的嘴角。
　　她身边站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优秀的少年。曲一却觉得他有时候和乔穆那么的相似。
　　儿子挽住了曲一的手，发出了感叹声：“那对叔叔阿姨真是浪漫呢。妈，你和爸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浪漫？”
　　曲一感觉自己的心脏凉的抽搐，她闭了闭眼，转过头避开了儿子的目光，说：“我有点冷呢。我们回去吧。”
　　他们沉默的向酒店走回去。
　　路上，儿子拉着曲一的袖子，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的对曲一说：“妈，其实我一直想和你商量这件事的。我不想读金融，我真的很想学建筑。”
　　曲一愣住了，她看向自己的儿子，一种难过又有点欣慰的感觉涌上了大脑，沉默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眼眶里落下。
　　她看着儿子有些惊慌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2017年5月18日，曲一记住了乔穆，一个痴情的男人。他看起来一身阴翳，得不到他认为的此生挚爱。
　　这个男人想带着那个女人远走高飞，却没想到一个错误的女人上了船。
　　凶狠的争执，冷嘲热讽，她却发现两人如此的相像。他的大胆和炙热让自己深情的无法自拔。
　　她爱他。更爱带着爱情的自由。
　　但爱情和正确，从来都不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