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布朗运动》世上只有天涯好

50、50 第一场婚礼

　　自那天莫名其妙地和解之后，谢冲便很久没在淼淼面前说过类似的话。
　　淼淼以为谢冲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不介意。淼淼曾经认为，只要自己可以委曲求全，便至少可以维持现状，留在谢冲身边。
　　可在谢冲有意无意的疏忽之下，对于淼淼来说，单方面患得患失的背后，却满是漫无止境的猜忌与心酸。

　　他不知道，爱情里的牺牲可以是勇气，也可能只是傻气。

　　谢冲和淼淼其实都一样，他们陷在自己的执着与无助之中，却根本不知道，其实在每一段看似繁杂缠绕的感情之中，人们真正需要的的东西实则是非常之微少的。有时候至多只需要一个微笑，或者一次不经意的问候，便足以让彼此感受到足够的美好。
　　就像勒内·夏尔说过的那样——人们有时总有这样的特点，一边前进，一边却摇摇晃晃。

　　谢冲不知道，对爱情中的人来说，时间是轻飘飘的，土地是虚浮的，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战战兢兢地转弯，却不知道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在对待大部分事情上，谢冲从来不缺乏勇气，可每当面对淼淼，却只剩下满心满腹妥协。谢冲一面觉得委屈，另一面，却又无可奈何。

　　陶然一大清早就来到酒店，她把淼淼接出去，帮他梳洗，也给谢冲腾出了额外的空间。
　　他们事先预定其实的是一种类似于LA一条龙服务的婚庆业务。从加长林肯婚车到酒店招待应有尽有。
　　谢冲醒来，见床头放着一套黑色崭新的西服，是不久前匆忙定做的，裁剪还算合身，穿上便能衬出谢冲好看的腰线来。

　　上车后谢冲才再度见到焕然一新的淼淼，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简单的衬衣加西裤的组合，配上光滑可鉴的尖头小皮鞋，显出淼淼少年脸色之下难得的贵气。
　　淼淼身上的衬衣带着些淡淡的粉色，外面还套着一件精致的小马甲。马甲的颜色与谢冲的西服配色一致，料子不错，衬得淼淼愈发地唇红齿白。发型师将他的头发往后拢了拢，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不少。

　　淼淼挺满意的，换好后还忍不住左左右右照了好一会儿镜子。他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面，并隐隐期待被谢冲见到后他会说些什么。

　　与淼淼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是，谢冲见到淼淼的第一眼便反应极大，他霎时板下脸来，叫停了司机，随即掏出手机，勒令电话里的陶然立刻给淼淼重换一件。

　　当着淼淼的面，谢冲没有说清楚缘由，好在陶然素质极佳，无条件地表示马上准备。

　　为赶时间，谢冲决定先到会场，车子启动之后，他的心中依旧有着隐隐的不爽。
　　他在心底不住地踌躇，明明一开始对这个婚礼不过抱着游戏和赌气的心态，却又莫名在细节上忍不住上心——谢冲不满的，其实是淼淼身上那件衬衣的颜色，因为在传统的中式婚礼中，穿粉色的嫁衣的，人们称之为妾。
　　谢冲不保守，也完全不老派，但在对待这件可有可无的事上，他却有他别样的坚持。

　　淼淼根本不知道这些，他不明所以，便只得睁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窥探谢冲的情绪。
　　他不明白谢冲为什么突然又莫名其妙生起气来，但见他氤氲的面色，却也知道他是当真不快。

　　淼淼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看到谢冲心堵，他于是讨好地朝谢冲的身侧轻靠了靠，小声地试探着劝慰：“其实，怎样都好…不用…那么麻烦…”

　　谢冲白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地冷哼了一声，却依旧疲于解释。

　　陶然很快便找来一套新的小礼服，黑色的外套外加淡蓝的衬领。这本就是作为备选项之一早在酒店备好的，裁剪和设计也都不错，只不过与谢冲身上的那一套不够搭罢了。

　　她把衣服套在一挂很大的防水套里，顺着窗户递了进来，塞到了淼淼的手上。

　　淼淼战战兢兢捧着那套衣服一动不动。目送陶然转身出去，然后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侧头望了望车头的方向，又接着扭过头来看着谢冲。
　　谢冲以为他有话要说，便迎上目光，耐心地等着。
　　淼淼有些羞赧，过了好久才红着脸垂下头去，怯怯小声地道：“您，您可不可以…回避一下？”

　　谢冲冷冷地哼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加长轿车内部宽敞的空间：“倒不见你对别人这么防备。要是坐在这儿的是那个姓冯的，你是不是非但不会避嫌，还巴不得他亲自过来帮你？”

　　“不…”淼淼不知道谢冲怎么莫名其妙又提到冯小飞身上去了，语气还这么讽刺。他颤颤巍巍，将新衣服放在扶手边上，然后小心翼翼，将衬衣脖子上的领结轻轻摘了下来：“那…那我就在，这里…”
　　“不必！”可没等说完，谢冲便又别过眼去，他起身下车，语气愤愤：“你在这里，我自己下去…”

　　拉斯维加斯的教堂像一方囚笼，高悬至顶的屋脊，四周彩亮的琉璃窗户投进五彩的光。谢冲牵着淼淼的手面无表情地从教堂中心的花路上急步走过——这是最常规的布置，团购批发的一般，没人投入丝毫情趣。

　　婚礼是公开的，花路两侧的位置上稀稀疏疏坐着几个观礼的人，有的淼淼认识，有的却从未见过。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像真心对这对新人祝福，也像不自觉被其乐融融的氛围所感染。

　　等新人踩着红毯进场，淼淼这才发现陶然赫然坐在观众席右侧的最前方的座位上，她换了花裙，披上一条精致的披肩，头发垂在肩上，仿佛新人家中的长辈，看上去比站在正中的两位新郎还要正式。

　　淼淼见陶然笑眯眯地向他招手，然后听牧师清朗的声音缓缓在教堂悬顶上反复回响。
　　牧师笑着，向面前的两位摊手：“现在，您可以亲吻您帅气的爱人了…”

　　随着这句话从牧师的口中说出，底下瞬间笑闹成一片。陶然激动得忍不住两眼含泪，她看着谢冲给淼淼戴上戒指，然后俯身轻碰了碰他柔软的唇。

　　许多东西，身为旁观者的陶然或许看得更清晰，她几乎是目睹了两人相处大部分过程的唯一的旁观者。她看得出谢冲对淼淼态度的改变，但却不知道两人之间日渐撕裂的嫌隙，和他们之中终究出现了多少问题…她只知道淼淼看谢冲的眼神始终与看待别人是不同的，而直至最后，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爷，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条看似艰难的道路。而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却只能靠他们自己。

　　陶然说不清自己心里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是喜悦更多一些，亦或是担忧更多一些。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许多东西忽然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教堂里的所有人此时心中或许都有着不同的感慨。爱情总是那么奇妙，总能让热恋中的人，眼前拥有不同的光景。即便是一条粗糙无彩的枯枝，沾上了盐的结晶，也能像钻石般夺目闪亮。

　　谢冲的吻，稍纵即逝。
　　淼淼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人冰冷的面庞。他感受着那被谢冲赐予一般的清浅温润的贴合，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

　　淼淼说不清自己心中反复挣扎着的鼓噪究竟来源于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谢冲究竟是何时从他唇上抽离开去的。他的胸腔汩汩跳着，然后他抬起头，却见面前的人，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淼淼的心被谢冲冰冷的眼神望着，瞬间落到谷底，他瞥见观礼的众人脸上的泪痕，发现自己忽然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
　　仿佛正印证着《等待戈多》里说过的那句话——世界上的眼泪都有固定的量。有一个人哭，就有一个人不哭。

　　与陶然的泣不成声完全不同的是，谢冲只不过扭头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随即仍旧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他谢过牧师与在场的诸位后，便立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堂，连淼淼的手都没有试图去牵。
　　婚礼途中新郎就走的情况并不多见，多数情况下，在全部流程完成之后，新人们会在台上站一会儿，接受亲友们亲切的祝福。
　　这种转身就走的场面不亚于临阵逃脱，可与逃婚，谢冲和淼淼确是已经完整把所有婚礼流程都完成了的——两人的确是明明白白合法的伴侣。

　　谢冲快步走到正门，觉察到周遭观礼人的鸦雀无声。然后他回过头来，冲呆立在原地一脸懵逼的淼淼扬了扬眉尾。
　　“还不走？”

　　淼淼这才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向他小跑过去。他这才感到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透出浸凉而奇异的存在感。他紧盯着谢冲颇不耐烦望来的眼光，脑子却依旧空空荡荡，不知所措。

　　从彩窗透进来的光飘飘洒洒地铺在地上，为路过的人都罩上了一层薄彩。这让淼淼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直至走到谢冲身侧去，他仍觉得尚在梦中。

　　婚姻的滤镜总会让人陷入虚假的想象，就算淼淼愿意牺牲自我追求完美爱情，可理想中的亲密关系似乎依然遥不可及。
　　然而两人始终不明白的是，其实世界上的大部分悲剧其实都来源于无法互相了解。亲密关系从来不应该是靠谁的牺牲来实现的，低到尘埃里的关系其实一点儿也不牢固。在不平等的关系里，什么都是易碎品，只有安全感才是真正的奢侈——更加可悲的是，他们两人竟都全然深陷其中，不曾有谁拥有过真实的安慰。

　　回程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下了飞机，就见有人来接，谢冲黑着脸打了一连串电话，最后甚至忍不住在电话里和人吵了起来。
　　淼淼全程不知所措，他抱着谢冲递给他的公文包，眼见接站的人把他们的行李一箱一箱提到一辆淼淼从没见过的黑色轿车上。然后他见一位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黑墨镜的高个男人毕恭毕敬走到他们面前。
　　对谢冲说：“少爷，行李已经安顿好，请二位上车。”
　　刚挂完电话的谢冲的脸上满是疲态，他有些愤闷，只问：“老东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还请少爷亲自去问老爷。”
　　“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谢冲冷冷看着他们，将淼淼挡在身后，一脸的防备。

　　那几人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少爷还是别让我们难做了罢。”

　　闻言，谢冲还是回身望了身后拖着大包小包的淼淼一眼，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俯身钻进车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