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与唯一》叶苜蓿

14、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

　　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
　　生下来就不停地飞，
　　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
　　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
　　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阿飞正传》

　　刺猬

　　绮薰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楚镇。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发生了什么事。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只大雁从西伯利亚历飞到南方过冬，每一次迁徙都要花上大约一到两个月的时间，累了就选择湖泊休息，补充体力，然后继续踏上旅途。旅行的途中总是历经千辛万苦，但不会有一只大雁掉队，因为大雁们无论何时都是彼此相互扶持生存着。”
　　“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比如鸟儿的翅膀是为了能够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而脚是为了在它飞累了的时候，可以在树上停留休息，调整好状态，为下一次的飞行。
　　在我的眼里，你就好像没有脚的鸟一样，不停地在天空中飞。可是夏，你并不是没有，只是将自己的脚收起来，假装没有而已！你到底想流浪漂泊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要安定下来？”
　　绮薰，我比你更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飞的太久，我早就累了。我也想停下来，可是我不能。每当我停止挥动翅膀，现实的压力就会像高耸在前方的大山，我不得不带着伤口往前飞。
　　没有人知道我承受着什么，没有人知道我讨厌自己讨厌的要死，没有人察觉我的自卑，发现我扭曲的内心，大家只会给我不咸不淡的，自以为是的关心，那种东西，我从来都不需要。
　　每个人都有另一面，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事。不管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亲爱的，那都是真实的我。也请不要问我隐藏了什么，那些都是利刃，保护我，也伤害我。
　　我对葵撒了谎，高野因为出差而不能来参加婚礼是骗人的。事实上：回来至今快一个月，我都没有与高野联系。是我单方面的切断了联系，他打来的电话，发来的消息，全部被我无视掉了。我相信绮薰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特意回来，其他人也知道，之所以和绮薰一样没有开口，大概是想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没有人做错任何事，我的生气，是没有道理的，是任性的。
　　十月底，高野像往常一样在机场接休假回家的我。刚好那几天楚镇天气变了，气温一下子降到只有几度，而我的行李箱里只有夏天的衣服而已。穿着T恤拖着行李箱走在机场的我，很明显与周围穿着厚外套的人格格不入，好在高野很机智，给我带了一件外套。
　　上车后我才注意到，他带给我的外套看着眼熟，我有一件跟这一样的，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俩眼光一样碰巧买了同样的衣服，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时发现口袋里面有东西，好奇的拿出来一看，脑袋“嗡”的一片空白，眼前的施华洛世奇天鹅项链如此刺眼。
　　我意识到，这些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比巧合更令人感到恐怖的事。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轻松的：“现在的人真会做生意，买衣服送项链，还是正版的施华洛世奇，这一看就是正版。”
　　高野瞟了一眼，说：“你怎么想得那么美呢？你觉得可能吗？”
　　我继续跟他开玩笑：“不是服装店老板送的，那是高老板送的咯？”
　　高野立马否定了我的话：“可惜啊！也不是高老板送的！”
　　“是吗？”我看向窗外，车窗上倒映着我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脸，“我有一条跟这一样的项链，可是忘记放在哪里，怎么找也找不着，还以为是掉了，原来...是忘在外套口袋里了。”
　　专心开车的高野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还为我找到项链感到高兴：“夏尔，你说说你，年纪轻轻的忘性不是一般的大！不过能找到真是太好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条项链，这次要收好啊，别再忘东忘西了！”
　　“我的记性可能是真的不好，不然我怎么会不记得你见过我妈呢？我妈把这件外套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该不会连我家你也去过了吧？”
　　我多希望他说：“你是不是飞机坐太长时间把脑子坐傻了？”然后这一切只会是我闹的一个笑话，是妄想。
　　尽管因为坐飞机耳朵痛，像被捂住一样听到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依然清楚地听到高野说；“对啊，去过几次，没想到离初中还蛮近的。”
　　够了，真的够了，难堪占据了全部，坐在车里只叫人觉得煎熬，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我让高野把车靠边停，不理会他在身旁不停地追问，从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箱，招手拦了辆计程车，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也不向他解释，只留给他一句：“我们暂时不要联系，好吗？”
　　我逃走了。因为难堪，因为混乱，所以落荒而逃。
　　回到家后，妈妈已经煲好了汤在等着我，关于高野的事，我们母女俩难得很有默契的心照不宣。

　　兔子

　　和夏尔重逢快三年，我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
　　夏尔是一个矛盾体，她很单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懂得耍心机，也不会看人，很容易相信他人。如果你骗她或在背后中伤她，只要谎言一直没有被拆穿，或者中伤的话没有传到她耳里，她就会一直相信下去，哪怕在某些方面，比如性格，态度，她不喜欢你，仍会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如果谎言被拆穿了，或者因为谎言受到了伤害，夏尔就会变得很难相信人，这样的事，她经历了三次，所以夏尔看似与周围的人关系很好，但实际上她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在旁人眼里，一起结伴旅行有说有笑的一定是好朋友，但在夏尔的心里，那个人只是同事。同事是需要隐藏部分的自己交往的人，不重要的人，伤害不到自己，朋友是毫无保留的与之交往的人，重要的人，不会伤害彼此。夏尔认定的朋友，她总是倾尽全力对他们好。夏尔的朋友很少，通讯录里所有联系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个，微信好友大概二十多个，这其中还有一些是不会联系的，夏尔不是那种经常联系朋友的人，一两个月不联系都是有过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视他们，夏尔说：“朋友虽不常联系，但确实放在心里。”
　　夏尔对待爱情也是矛盾的，期待与不期待，害怕与不害怕，相信与不相信。她害怕自己陷得太深，会不断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但夏尔又是一个容易深陷其中的人，她会为喜欢的人奉献一切。这种纠结和矛盾的情感让夏尔变得胆小，也是她不能恋爱的原因。
　　夏尔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在她心里，一生只谈一次恋爱，和对的人一直走下去，可是，如果不和对方交往，又怎能知道对方是不是那个对的人呢？但是交往后发现对方并不是对的人，自己又会受伤。就在这不断循环的矛盾中，夏尔始终驻足不前。
　　如果你遇到挫折了，失恋了，迷茫了，夏尔非常乐意做一个倾听者，鼓励你，开导你，帮你分析，但夏尔自己也是迷茫的，常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于未来她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迷茫。
　　我的感情对于夏尔来说太沉重，她太脆弱了，无法承受这些，逼得太紧会让她逃走，所以我不能急。我想多了解她，如果夏尔始终不愿往前迈出一步，那么就由我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好了，不管距离多远多长，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我都不在乎。
　　所以我找到了夏尔的妈妈，她送夏尔去机场离开时，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我想从她妈妈那儿了解更多我不知道的夏尔。一开始夏尔妈妈对我很戒备，后来在我的努力和坚持下，她才慢慢相信我。我常常去看她，次数多了也就熟了，这一切我们都没有告诉夏尔，我们打算给她惊喜。
　　结果我的惊喜，我的好心，让夏尔非常生气，不，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难堪更准确一点。当夏尔坐上出租车离开后，我意识到，我触碰了夏尔最不愿意让人知道和触碰的东西，而那个，就是夏尔拼命掩藏的东西，是躲在墙后最真实的她。
　　夏尔回到家一个月了，我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全都没有回音，而且还不小心被绮薰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很担心我们。关于最真实的夏尔，绮薰也不知道，不得不说夏尔掩饰的真好。
　　我想跟夏尔说说话，道歉的话，骂人的话，心里的想法...怎样都好，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夏尔住的地方周围一片都是私房，小路很多，比较复杂，我也是来了很多遍后才把这里摸清，绕到房子的后面，找到她家的窗户，灯亮着，她应该在家。连续打了三次电话夏尔才终于肯接。
　　“夏尔，我有话要说，我就在你家楼下，打开窗户就能看到。”
　　从窗户探出脑袋的夏尔，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我抬头看着她：“夏尔，你不要生气了，也不要再回避我了！我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多了解你！”
　　“你回去吧！”
　　“为什么？我是真心的想和你面对面好好的聊一聊！”
　　“高野，你真的了解我内心的想法吗？你虽然不喜欢你的父亲，但也理所当然的住在他为你买的一应俱全的大房子里，这样的你能了解我什么？当你回到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的家，你真的能体会在寒冷的冬天，打开水龙头，流出的寒刺骨的水将手冻得通红和冰凉吗？当你为了缓解疲劳泡在浴缸优雅的欣赏窗外夜景时，你真的能体会在温度只有几度的天气里，没有热水器，没有暖气，洗完澡后，牙关总是不自觉地紧闭吗？灯光照亮着回家的路的你，试过战战兢兢通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才能回到家吗？高野，不要说你了解我，没人了解我！”
　　夏尔笑着，她的笑容是那么飘渺，令我的揪心。
　　像是凑热闹似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渐渐越下越大。
　　任由雨水打湿衣服，冰冷的雨水仿佛泪水般顺着脸颊滑落。
　　“夏尔，没人了解你，是因为你总是下意识的与人保持距离，无论是谁，看似与你亲密，其实中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擅自做了一些事，惹你生气我很抱歉，但我不后悔，多亏这些我才终于发现了你的本质：真实的你是一只躲在墙后竖着全身的刺，瑟瑟发抖，胆小又自卑的刺猬！”

　　刺猬

　　是啊，没错，我是自卑，并且拼命隐藏着这一点。
　　你可以说我长的不漂亮，小孩子气，一把年纪还没有男朋友，也可以说我穷，甚至觉得我冷漠无情也没关系，唯独一点：请不要说我可怜！我最怕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我或我妈很可怜！不管在你眼里，相依为命的母女两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们并不可怜，不需要同情和怜悯！而我，很努力的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虽没钱却活的很潇洒，至少看上去跟可怜完全搭不着边。
　　我有一个习惯：当我去朋友家玩或者去亲戚家做客时，看着他们的房子，我会习惯性的想象：如果这是我的家，我会怎么装修它，装修的风格，房间的布置，我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这些终究也只会是我的想像而已。每当我看见一幢幢高楼竖起，夜晚亮起的一盏盏灯，我总是想，要到何时我才会拥有呢，我多想...那些灯里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我的家，是三层楼的一栋私房的其中一间。打开有些破烂的木板门，二十坪的房间，即使白天光线也不怎么好，四张凳子搭起的一张棕榈床，一张简易的桌子，冰箱，狭小的厕所，厨房的排风扇油腻腻的已经不能用了，沿墙放着大大小小的收纳箱，里面装着我和妈妈两个人的衣服和其他的杂物，在这里住了五年，最近我才察觉到，这个家里连一件能称之为家具的东西都没有。
　　我不羡慕长的漂亮的人，虽然漂亮的脸蛋会让她们有不少优势，也会被优待；我也不羡慕有钱的人，没钱有没钱的过法，依然可以很潇洒；
　　我唯一羡慕的：
　　拥有和睦家庭的人，虽然偶尔会有磕磕绊绊，但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互相照应彼此。以前我也曾拥有过的，在我只有几岁的时候。现在的我，对感情很淡漠。不管是妈妈这边还是爸爸这边的亲戚都比较疏远，特别是来自爸爸的兄弟姐妹们对我的关心，让我觉得痛苦，那些关心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心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让我感到亲情温暖的是每次和妈妈回老家的时候，在老家度过的时光，是最舒服，最悠闲的。
　　妈妈对我说教最多的是我不懂事，看到长辈不懂得要打招呼问候，没有礼貌。她常常拿我和姨妈的女儿们作比较。确实如此，面对长辈我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像哑巴一样，不像姨妈的女儿们非常有礼貌，总是面带笑容，也不乱发脾气，很招人喜欢。现在她们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年的时候女儿女婿们，再加上外孙外孙女，全都聚在姨妈家过年吃年饭，屋里一大家人真的非常热闹，吃年饭时，二女婿带头，所有的女婿们站起来给姨妈和姨父敬酒，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然后女儿们也是一样，举着酒杯给父母敬酒。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我，那时候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和嫉妒。
　　全家福？不好意思，我家没有。
　　以前妈妈曾说不指望我赚钱养她，我只要能要养活自己就够了。听到妈妈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要妈妈过上好日子。
　　现实是，到如今妈妈还在工作着。为了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她的社保医保，为了能多存一点钱，忍受着工作中遇到的各种辛苦，不顺心和无奈，一把年纪还熬着夜，为了省钱常常白饭配咸菜对付一餐，有时过年我不在家，她就去上班，因为过年期间的工资比较高。每次给她打电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叫我在吃的方面不要亏待自己，其他的地方就不要乱花钱了。而我为了能多赚一点钱选择了现在的工作，当然这份工作并不是一开始就工资高，第一年没怎么存到钱，第二年开始有了经验，没有必要的花销减少了，买生活必需品时也总是要精打细算一番。
　　绮薰说我是没有脚的鸟，我也知道这份工作不能长久做下去，一年有九个月不在家，休假在家的时间最长也就三个月，有时一个半月就要离开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迟早得要在楚镇重新找一份工作。在邮轮上工作的时间，我无需想太多，只要专心工作，享受工作带来的便利就好，回到家后，熟悉的一切，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梦醒了，面对现实吧！
　　现实是什么呢？年纪在一天天增长，周围的人全都结婚生子，过着稳定的生活，而我至今没有男朋友，工作的原因也让找男朋友变得困难，我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个，觉得无所谓，毕竟单身，不结婚又不是犯罪。
　　现实是：我不在家，妈妈一个人去医院看病，电话另一头的我只能干着急，忍住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不让它落下。
　　现实是：回到家，发现妈妈背驼了，人老了。时间在流逝，我却束手无策。
　　家里的长辈、朋友，没有一个不催着我结婚成家的，妈妈倒还好，只提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了，我知道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情在。
　　我该拿什么结婚呢？先不说家庭条件，最根本的，我期待爱情但又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他人，我想过，或许我世上最爱的人可能是自己，所以，也许我将孤独终老。
　　有增无减的压力让我窒息，我想逃离现实，于是选择漂泊。我不是没有脚的鸟，只是没有树枝可以让我落脚，一旦我停止飞翔，现实就会压垮所有的树。
　　无论我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好与坏，不是任何人的错，我没有任何不满，全部都接纳，非常知足，我不是一无所有，我的心中有珍惜的人和物，双手牢牢攥着我拥有的，而我现在所没有的，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拥有，得和失，光和影，都是无可替代组成我的人生弥足珍贵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