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见明

10、子夜其名

　　朝阳出海，红日流火，漫天云霞一片绯色。浩瀚的大海也似被流火烧灼，海面上泛起粼粼金波。

　　天光海色交相辉映，天地间流荡着朦胧又瑰丽的色泽。

　　海浪一次次冲刷着礁石，溅起洁白的浪花。海岸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拿着一只长长木棍，在沙滩上翻翻捡捡，不时的拾起一枚洁白贝壳。

　　是小九，她精致的面容还显稚嫩，秀发结成一条简单长辫垂在身前，随着她不时弯腰站起在空中起落。

　　绯色晨光中，有一人一马由远及近顺光而来，满是粗沙石贝的海岸响起沙沙的马蹄声。

　　小九闻声抬头，眯着眼睛略略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朝来人跑去。

　　晨光中的少女不似夜间缥缈神秘，她双眸澈如浅溪，清丽面容上神情淡淡，墨发如鸦羽，青衣如朦胧烟雨侵润春山。

　　少女在小九朝她跑去时就停在了晨光中，静静等着。

　　小九快步跑近，但是到了少女身前又羞涩起来，腼腆的垂下头。

　　两次相遇都是夜间，她还曾那般失态，那晚哭着哭着还在对方怀中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第二日醒过来却已在自己床上。

　　她还乱七八糟说了很多，后来好像还说了爷爷的事和自己学贝雕的一些小事。

　　小九洁白的小脸如同染上胭脂慢慢红了，她小声道：“姐姐，原来你还没走啊。”

　　她一说完又觉自己冒昧，连忙急声解释：“不知道姐姐的名字，所以就…就…”

　　“嗯。”少女看着小九，她的眸中因为倒映了漫天云霞，变的有几分温和，“我名子夜。”

　　小姑娘疑惑抬首：“黄银紫玉，其叶蓁蓁？”

　　少女轻言：“时日交汇，夜半子时。”

　　“子夜姐姐。”小九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又小声重新叫了一声，“我姓林，爷爷平时都叫我小九。”

　　“嗯。”少女淡淡应声，“在这里做什么？”

　　“我练习贝雕，来寻一些可用的贝壳。”虽然对方看起来清清冷冷，但是小九一见到她就很欢喜，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她双眼晶莹的问道：“子夜姐姐，我刻一个送给你好吗？”

　　子夜没有应答，平波无澜的静望着她。

　　小九内心惴惴，都快觉得对方看透她想再见她的心中所想。她小心翼翼的道：“子夜姐姐是嫌我雕艺不精吗？”

　　“怎会，只是我今晚就要离开了。”

　　小九一涩，没有想到这么快，她语气一急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今晚就做好…我刻一个小的…很快，这样也不会占子夜姐姐的行装。”

　　子夜蹲下身来，平静回望小姑娘含了期待的微润双眸，修长的手轻抚她的发顶，低低道：“好。”

　　小九羞怯一笑，她侧首望了一眼朝阳的高度，恋恋不舍的道：“子夜姐姐，我要先回去了，爷爷还等着我呢。”

　　“嗯。”子夜静默一瞬，又突然道：“以后会好的，你爷爷所忧之事，已经有人在查了。”

　　小九颇为信任的点点头，又确认的问道：“子夜姐姐晚上会来的吧？”

　　“会的。”

　　小九得到肯定答复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

　　子夜在她上了山崖之后，翻身上马，白马逐浪，在金光漫洒的海岸上愈行愈远。

　　*

　　海风吹拂，骄阳热烈。

　　高大椰树下一条宽阔的木栈伸出海面，木栈两旁停靠着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在起伏的海浪中摇摇晃晃。而栈道上人头攒动，热闹嘈杂。

　　明水城外有两座码头，一座调转珠民，一座停靠客船。此处海水较浅的码头就是停靠客船之用。

　　波光潋滟的海面上远远行来一艘大船，大船停靠木栈后，船上却只下来零星几人。

　　当先几人面目普通，素衣布履，不发一言脚步匆匆，很快湮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后面下来一个身形偏胖的汉子，他将肩上扛着的东西卸在来接他的妇人面前，声音在哄乱人潮中断断续续：“难得去一回…竟遇上商船…外邦人的…果如说书先生…头发…眼睛跟猫眼…蓝幽幽的…”

　　他对面的妇人推了他一把，“先别说这些…女儿…好不好…”

　　汉子憨笑两声，点头作答，又扛起东西和妇人也消失在人群中。

　　*

　　天穹蔚蓝，白云悠闲，扶风园一片静谧。

　　高楼雅室之中，屡屡金光穿透窗枢，在地上透出斑驳光影。

　　宽大书案上铺展着一张海图，书案后端坐的雪衣公子垂目睃巡着星罗棋布的岛屿。

　　“…大小岛屿共三十一座，其中二十一座仅方寸之地，三座位临珠池，为采珠中转之岛，还有几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计都跪坐地上，正一五一十详述着明水海外诸岛之况。

　　“剩下的几座，其中三座离岸很近，岛上居有珠民或渔民。还有两座最远，岛名大寒小寒。大寒岛往外是汪洋大海再无人迹，距离陆岸也实在太远，据闻是一座无人之岛；小寒岛是东南诸国海商必经之路，偶有过往商船停靠，但因离岸也远，虽岛上住有渔民，却和陆岸来往不频。”

　　明光浮动，宫主冷峻面容如玉染霜，他低垂的凤目凝视着海图上几处地方，眉宇间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淡淡出言：“元泰五年，先帝曾出海商令，除四港之外，其余海城严禁海商。”

　　每年政令繁杂，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计都想了一会儿才恭声道：“是。”

　　又是片刻寂然，宫主才冷冷出声：“备船，出海。”

　　“是，宫主。”

　　计都恭敬退下，空荡室内唯余宫主一人。他颀长身形突然微微前倾，如瀑墨发水般流动，落满雪白衣襟。他闭目单手撑着颅侧，手指紧压眉心。

　　走进房中的欢喜刚好瞧见，心中一惊急声道：“公子！可是头疼犯了？”

　　宫主抬眼，黑夜般的双眸毫无波动，“勿吵，无事。”

　　欢喜瞧不出什么，半信半疑。公子即使泰山压顶也毫不变色，明明蛊毒之痛切肤入骨，却从来若无其事，他每每只能推测时日为公子用药。

　　他心中暗暗一算，离下次毒发还有几日，当是无事。转念又想到出海之事，还不知花费几日呢，要将药备好随身带着才行。

　　*

　　明水城南，一处安静宅院绿荫蓊郁。

　　一行素衣布履的人从隐蔽侧门快步闪入，最后一人进去之后还谨慎的往巷中回望，见无人跟随才掩上门扉。

　　他们穿亭过阁，最后当先一人进入一间暗室，其余人守在外面。

　　暗室中早已候着一人，那人听见声音谄笑着迎上前去：“看见传信还不敢相信，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

　　明明室外阳光明媚，室内却毫无天光，只燃着一盏昏黄灯烛。进来的人不似在外行走时的耸肩塌腰，他在黯淡的光中陡然高大起来，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宽厚的大掌将一只木匣扔在桌上，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顺路过来看看。这是五十五颗上品珠，先把贡品补齐。”

　　“惭愧惭愧，还要将军劳力。”那人急忙恭维，“下官已经命人将这次所得近千珠搬往码头了。”

　　“嗯。”高大身形微一侧身，“来的那个江湖人，可有察觉什么？”

　　“将军放心，不过一江湖人罢了，不足为惧。”

　　“还是需小心谨慎，这次失窃案恐怕惊动了一些人，朝中的人好不容易才将这事推到武林盟去。把残余痕迹收拾干净，那个县令和老头也不能久留。”来人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账簿可都清理了？万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下官明白，将军尽管放心。两月之期马上就到，韩县令还不是束手就擒，那个老头更是容易。到时候就是上面再来人查，也查不出什么。账簿早在去岁就一把火烧了，死无对证。”

　　人影颔首，低叹一声：“真是可惜…”

　　那人暗自猜度，将军自然不是可惜这两人性命，定是可惜珠贝锐减，不能再从中得利，一系人马也不得不从去岁开始撤离。

　　正在此时，门外有低低的人声回禀：“将军，码头上的人急报，说千机宫的人在备船，看样子是准备出海。”

　　还谄笑的那人突然变色：“什么？出海？”

　　一直背对着门的高大身形也猛然转过身来，他冷笑一声狠声道：“真是小看了他们，看来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些人一刻也留不得了。”

　　昏黄的烛火一灭，室内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