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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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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来了个戏班子,听说从是从江南上来的,邻居晨起时常能听见戏子咿咿呀呀吊嗓的声音,若是偷着从门缝里朝后院看上一眼,便能看见那些练着功的青衣花旦。
朝阳斜斜洒下柔暖的晨光,将一切沐浴在晨曦里,戏子描眉,反复唱着忧郁的调,偶尔从门前来往的过客不只不觉泪目,待瞥一眼紧闭的大门,娓娓动听的唱腔戛然而止,却又忽地从梦境醒来,继续向前走去。一切如初,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面庞上浅浅的泪痕,与萦绕耳畔的某一句戏词,诉说着方才那几秒钟的存在。
大汉那边没了动静,珥侓损失了三千精兵,此刻正调养着精气,如狼般蛰伏着,等待再次出击的时日,北江这几日是难得的安宁。听说城南的戏班过几日开演,整日被盯着批阅奏折的北江君主,便哄着空闲下来的姬子璇陪着韩枭与邵苏宛去看,以求一日清闲。自从先主韩之衡战死沙场之后,姬子璇便是一门心思铺在北江的统一大业上,从未停下休息过,他家里曾寄来几次信,唤他回去,都让他命人烧了。难得这几日安稳,姬子璇也便应了下来,小憩了几日,等着那戏班子开演。
韩枭自然是高兴的,前些日子的些许愁绪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整日与邵苏宛缠在一块儿,聊着北江近几日的民间趣事,偶尔拉上那不爱说话的军师到城北阿婆那儿去听听故事。直到檀城的众多百姓都往城南蜂拥而至。
“本小姐都说了要早些,可惜了前边那么好的位儿。”来得略晚,前两排已经挤满了人,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好不容易在第三排中间寻了个位子,却被前面的大汉挡了视线,韩枭有些恼火,不满地嘟囔着,恶狠狠地盯着前面高大的壮汉,咬牙切齿地说道。
姬子璇仍是一脸漠然,偶尔收一收落地的长袍。看着雪白的衣袍上沾染的灰色印记,嘴角抽了抽,随机又把视线投向前边的三尺红台,只是那托住着白袍的双手着实有些可笑,坏了他如谪仙般的气质。
邵苏宛好笑地看着这孩子似的两人,不由地莞尔,偷偷地又欣赏了一番那精致的脸庞,才将注意力拉回那水袖轻扬的戏子身上。那戏子是极好看的,一双充满了灵气,有神的凤眼,微挑一对描过了的柳叶眉,还有那眼角下滴的一滴泪痣,与微红的薄唇,搭上那婉转的唱腔,动人的戏词,让人在不经意之间入戏,品尝戏中人的喜怒哀乐。所有人都为此陶醉,沉迷其中,唯有姬子璇望着那戏子皱了眉,只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淡淡地欣赏着那知名的戏曲儿。
韩枭难得安静耐心的听着这戏,安静得宛如一只熟睡的猫。怔怔地愣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戏子唱着戏,蹲下身子,挥舞水袖像模样,与心上的君王诉着世道人心,哀着将别离,哭得梨花带雨的泪人生得这般好容貌,谁看了都于心不忍,惋惜佳人终将逝去的事实。
“贱妾生死追随于王,从未有悔。”
那戏子在台上唱着,这最经典的戏词,屹立在台上,像那个曾经的美人屹立江边,手持长剑,眼中写着分明的悲痛。一剑封喉,殷殷鲜血染红了整个罱江面,那位自封为王的绝世将才跪在地上,怀抱着美人哭嚎,响彻云霄的怒吼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仿佛身临其境,却无能为力,看着美人最终香消玉殒,将才随后自刎。
戏已终章,临近散场,恍惚的转瞬间,韩枭以为自己被这出精彩绝伦的戏迷花了眼,那住在城北的人竟也来了,神色一如前两次漠然,只是身边那略有些吵闹的孩童她是从未见过,她看见那人看向那孩子是眼中流露出的温柔。猜不出他们的关系,但是些许羡慕却自心中油然而生。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她想。
只一个愣神之间,戏已落幕,看客纷纷离座,笑谈着方才的戏。她的心神却还未从九重天外归来,盯着那已无人的座椅发愣。
“枭枭?”邵苏宛轻声的试探让人儿不由得一怔,方才如梦初醒似的低声应着,望向她的漆黑的眸子之中满是疑惑不解,询问着来意。“你最近是魔怔了吗?总愣神。珺珝说他有事先走了,让你今晚同我一起。”
韩枭才反应过来戏已散场,曲终人散,眨了眨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底埋藏的话语。三次的遇见不过只是有缘而已,缘分,谁又说得清,道得明?随往事过去,那人也迟早会消失在记忆长河中。
回味了一遍邵苏宛的那话,忽地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笑得有些奸诈,看得邵苏宛不由得一颤,心里毛毛的,直觉不对。
“珺珝?本小姐听兄长说过,这是子璇的字吧?你是如何知道的?”嘴中调侃道,眼里笑意愈深,她可不记得姬子璇还同他人道过自己的字。虽说这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随便查查也便知晓了,可谁有此闲心去独查另一人的字?回想一番邵苏宛见姬子璇的表现,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邵苏宛听着韩枭看似只不过随口一说的调侃,白净的脸上浮上一片红晕,不知是戏楼里摇曳的红烛照上的微光,还是晨起是铺在脸上的胭脂,亦或者其他。她自是聪明,怎会听不出韩枭那话其中深意?
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起身拍了拍邵苏宛的肩,快步走出戏楼之中。而邵苏宛一番愣神过后,才小跑着跟在韩枭身后。
“那城北的喻公子本小姐给你看过了,如果联姻的话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韩枭似乎是未将方才随意的调侃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又说起其他人来,一本正经的话,却一副无所谓地模样与轻蔑地语气。
她不信缘分,但有时缘分就是这么神奇,虽然有着惊诧,却依旧未将此放在心上,不遗余力地想着将这好姐妹推出去的模样,掩藏了心底那份带着众多私心的试探。即使知道这并不对,她不应该如此对待邵苏宛,但仍是无法隐忍地将刺人的试探包裹在珍贵洁白的绸缎下,伪装成好意的贺礼,以最简单不过的模样送到别人手上。她并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许真如邵苏宛所说一般疯魔了。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难受的话,邵苏宛伸手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微微眯起眼,头疼地埋怨起韩枭:“别提了,我姐正有意将我嫁过去联姻,可真让你猜准了,我的确是倾慕于子璇的,怎还愿嫁于他人?”
联姻,城北的喻公子,这些日子她听了不知多少遍,烦厌得甚至于听见这次头就疼的厉害。即使依旧精通琴棋书画,礼数周全,但她仍不似于其他小姐,含蓄,从来都默默地遵从着父母旨意,对于心上人支吾半天也出不来一个字,她直言不讳,相对于她们的小气更加落落大方,对于婚姻的不满也在同韩枭回了邵府后发泄,直接地拒绝,众目睽睽之下直言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邵瑛华虽是失望,但她是过来人,晓得这些,比起家族利益,她是更希望邵苏宛能嫁给最适合她的人。她一直知道她的妹妹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所以儿时父母才会不顾世俗说法,执意请来一位先生在家教她们识字,古文,甚至因韩氏有意的联姻教她们兵法。不过说底,她从始至终只不过沾了妹妹的光,父母一直都是将妹妹培养成理想的皇妃,所以才会在她被选上时露出诧异的神情。
但当她听见邵苏宛的心上人是她亡夫曾经的将军与军师时,她的惊诧不必当初父母的诧异少,甚至更多。她自韩之衡下葬,韩辅略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与那人辞行,回了邵家,没有留在那了无生气的宫殿中。算算时日,她已有多年未曾与那人见面了。想起那人与自己略有些相似的容貌,邵瑛华挑了挑眉,一直都保持着的肃容也在不经意间瓦解。
看着小妹坐在椅子上那副坚持得傻模样,她只觉得好笑,俯下身摸了摸邵苏宛的头,一如孩时那般温暖,无奈地微笑的模样,算是默认了她的选择。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身影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说起嫁人的事,子璇也正催我呢,本小姐都说了不想嫁啊,烦死了。”目送邵瑛华走远,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韩枭愁得皱了眉,不住地埋怨道。她知道是自己太过任性,可她不想被婚姻束缚,所以,即使她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却依然仗着兄长的宠溺拖到了现在。
邵苏宛倒只是笑了笑,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可看着毫不在乎,心中却不住的担忧。她很清楚,韩枭与她不同,韩枭是北江唯一的公主,她不能不嫁,即使她现在仍是待字闺中,可总有一天会嫁出去,或者是自己的心上之人,或者是只为了家国兴衰与利益,而没有感情的联姻。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一定是无情的帝王,或者那无情帝王膝下的子嗣。帝王家的女儿,又有几个能真正的幸福?
熄灭了屋内最后一盏明灯,一切回归于沉寂,黑暗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略过的风声,与床榻上辗转反侧的人细微的呼吸声。
回想起那个人的面庞,韩枭不经有些失神,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跳乱了几拍,但终归没有什么大碍。她与那人素昧平生,可每一次,目光却都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身影。她不信一见钟情,也不信缘分,她知道自己的确很反常,却更清楚的知道,她,并非心悦他,只是不知为何这般。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孩子吧?那个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孩子。韩枭这般想着,沉沉睡去,嘴角还留着一个浅浅地微笑。
她觉得,即使偶然碰见了三次,也算是缘分,但以后不一定还会偶然再见,不过是一个生命里的过客,迟早会被忘却,与那个孩子一样。她很懂这点,所以她从未对那人抱有过什么心思,期望。
反正不会再遇见,便不需要多想。如果还有下次遇见,那她可能会真信了这个缘分,走到他身边,同他说话,哪怕一句。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遇见,会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