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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似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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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一缕斜阳射下,落入昏暗的屋内,一柄长枪倚靠在木门后,残烛早已燃尽,托盘中点缀着些许烛泪。门外的走廊偶尔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风过竹林,摇曳着一片翠绿,蜂蝶飞舞在花丛之间,拨开繁密的一簇簇碧叶,偶尔可寻到一两只鸣叫的昆虫。邵府养的两只画眉立于枝头轻啼,哼唱婉转的小曲儿。
亭亭玉立的少女轻扣木门,粉嫩的长裙与风共舞,略显棕色的长发用一条浅色的发带束着,垂落在腰间。邵苏宛上了淡妆,见门内的人没有反应,微挑眉梢,推开了并未锁上的门。里边的人依旧睡着,呼吸平稳,胸脯上下起伏,睡得好生香甜。望着那人霸道的睡姿,邵苏宛无奈地笑笑,一手挽起长袖,一手轻轻拍打着床上那人的小脸。
韩枭正做着梦,忽然被人拍打脸颊,一瞬便清醒了,揉了揉眼睛,却依旧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认出眼前的人。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随手抓起扔在一旁的红绸带,将乌黑的长发系在脑后,松松垮垮的,额前还落下了几缕青丝。邵苏宛瞪了韩枭一眼,仔细地梳着那头长发。
“所以本小姐才讨厌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麻烦死了。”韩枭被拽住头发,几个动作不小心拉得太过,将她疼得只咧嘴,不满地小声嘀咕着,“直接扎一束多方便,哪要如此麻烦。”
邵苏宛拍拍手,拿起一旁的胭脂水粉就要往韩枭脸上抹,吓得她直往后退,哪有一点霸气潇洒的女将风范。她自小便不喜胭脂水粉,仗着皇兄宠爱,纵使是随君出使他国也依旧素面朝天。不过到最后终究还是被邵苏宛抓住,画了眉,上了胭脂。
“行了,姐姐今天在家,若是让她瞧见你那副模样定是要训上半天,我们今日有事做,等不起她训你。”邵苏宛收起首饰与妆盒,忍不住笑道,她今日要上集市,到邵家旗下的店面里清点账户,免得有人动了贪心,私底下偷偷吞了钱财与货物。顺便拉上因为北江争战四方而久违谋面的好姐妹一起逛逛,好好聊聊。
打理洗漱过后,韩枭便给邵苏宛拉出了门,本还抱怨着累的韩枭突然闭了嘴,规规矩矩地跟着邵苏宛,有模有样的学着她的仪态。只因方才停下的马车里,走下的一位妇人。那妇人的余光淡淡地扫过韩枭与邵苏宛,却是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大门内。目送着那妇人进去,邵府大门紧闭,韩枭松了口气。若说她怕谁,那便是她的大嫂,曾经的邵家大小姐,现邵家家主邵瑛华,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不过畏多于敬。
集市上热闹繁华依旧,丝毫没有任何因战乱而改变的痕迹,孩童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或路边买来的拨浪鼓奔走过街市,小贩吆喝着吸引路人注目,偶尔能听见买家与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
马车停在一间店面前,那是家药坊,叫药斋,里边有许多稀有药材与良药,所以经常需要有人去对对账本,任何一个小细节出了问题,流失的钱财都是一笔大数额。
提着殷红的落地长裙,韩枭只觉额上青筋直跳,心里一阵烦闷。她在战场上,军营里向来都穿着军装,一身铁甲,傲气凌神,再不然也只是训练的红衣短包,从不着裙,尤其是这种长裙,不习惯,还影响动作,她最不习惯这般拘谨。
正烦躁之际,韩枭恍惚看到一个身影,印象深刻,记忆犹新,那个身影与她擦肩而过,转瞬间便隐匿于人潮之中,留下的,是淡淡的,熟悉的香,这次不同,还有些许醉人的桃花酒香,令人安心,她躁动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额上的青筋也越跳越缓,直到感觉不到。
她似乎看清了那人的脸,真正的看清,看得十分细致。那人有一对英气的剑眉,漆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与薄唇,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恍若千年不化的冰山,冷漠,凉薄的帝王气息。
会是谁?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那副样貌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人,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那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很温柔,很好,明明只是初见,却包容了她全部的任性与霸道,摩挲发顶的温度,像她已逝的兄长一样,令她贪恋那指尖的轻触。只是可惜啊,与那孩子已有多年未见,也许今生是再无缘相见了,儿时的誓言也只能如对方的相貌一般逐渐模糊不清,然后消失在记忆里。她已记不起那个孩子的具体长相,如那个天真的誓言一样,都早已经模糊不清。
“发什么愣呢?该进去了。”
一直盯着那个远去,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回忆着往事种种,直到邵苏宛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才回了神,看了一眼落地的大长裙,舒展开的眉又皱在了一起,苦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随着邵苏宛进了药坊。
邵苏宛与掌柜的对着账目,韩枭则倚靠在柜台边,几个进来买药的小流氓见着姿色不错,尤其是与其姐并称北江绝色的邵苏宛,正是色眯眯的盯着二人,眼中的贪欲满得快溢了出来。谁曾想韩枭一瞪眼,踢飞了脚边的木凳,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那几人叫到:“再看一眼,本小姐就把你们眼睛挖出来,挂在你们家门口让你们看个够!”
许是北江的都城之中多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女子皆是修习琴棋书画与女红,善文,不善武,脾气温和,这挽着袖,插着腰,破口大骂的女人一时让人难以接受,那几个小流氓从药坊出去时都是懵懵的,从始至终更是没敢多看一眼。
“枭枭,”邵苏宛放下账本,看着依旧咒骂着人,一身傲气的韩枭,无奈地揉了揉眉间,终是忍不住开口教训,“这不是你的军营,能不能收敛一些。”
闻言,韩枭放下挽起的长袖,不屑地冷哼一声,拍了拍殷红的衣裙,算是有所收敛,但仍是趾高气昂地蔑视旁人,一副任性刁蛮的大小姐模样。是了,在她的意识里,北江枭姬就该永远骄傲,谁也无法将战场上一身铁甲的枭姬扯下她的铁骑,即使摔下烈马,满身伤痕,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她也能够横扫千军,为她的北江开出一条道路。她既然有骄傲的资本,她就要用。
“听说城北刚搬来的喻公子有意成婚,二小姐这般容貌定能让他看上眼去,再说他本是大汉一户商家,若能连亲对邵家好处无限,至于他容貌便不用担心,想来方才来时你们也见过了。”临行前,药坊掌柜的捻着一把胡子,意味深长地对邵苏宛说道,邵苏宛却只是笑笑,敷衍了事,她并未见过那所谓城北的喻公子,怎会信这掌柜的一面之词?且,她已有心上人,怎会再嫁于他人。倒是韩枭一副痴了的模样,不时地走神,着实让她担忧。
日暮黄昏之时,残阳拉长了小巷里的孤影,牵着马匹的女子微微眯起一双美眸,漫不经心地扫过街边艳丽的花朵。她自幼便不喜艳丽的鲜花,却是钟爱城外的桃林,每逢战归便会带上军师的茶,坐在城外的桃树下细品香茗。偶尔军师也会跟着来,同她说说她那位逝去的兄长的故事,她记得很清楚,军师说的故事里都有一片桃林,一片很美很美的桃林。
停在喻府的后门前,她愣了,她不晓得自己是为何而来。午后道别了邵苏宛,她便牵了自己的马儿在街上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北的喻府后门前。以她的身份完全可以从大门进去,她却绕了一个大圈走到了后门前。
“枭枭啊,你也是来偷看这家公子的吧?”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没有任何预兆,下了韩枭一跳,转过头,只有一个手提着花篮的老阿婆,和蔼地笑着,慈爱地看着韩枭,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韩枭是知道这个阿婆的,她幼时经常被大哥和父亲放在邵家,虽有邵苏宛陪着,却仍是耐不住寂寞,总是一早翻墙逃出来,从街头逛到街尾,后来大一些了,便从都城中买了一个车夫到城北去玩。谁知道有一日钱财带得不够,常买的那个车夫又提早歇息去了,小韩枭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到傍晚这时累了,便坐在了阿婆家门前,阿婆买完花回来见着这个小女娃,便给了些零钱让她坐马车回去。从那日起,韩枭便每日都爬墙出去找这个阿婆,阿婆很爱说故事,韩枭也喜欢听,到了后来邵苏宛感觉不对劲,硬是跟着一起来了,于是日后,翻墙找阿婆便成了两个小姑娘的日常,直到韩枭兄长逝去,她上了战场。
现在再见到阿婆,韩枭只觉得心里莫名流过一股暖流,朝着阿婆笑了笑,低头看向了花篮,花篮里还剩着些桃花,韩枭眼睛一亮,指着桃花道:“阿婆,这些桃花我买了,多少钱?”
“送你罢,这花是剩下的,明天就不新鲜了。”阿婆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块浅蓝的小方巾将剩下的桃花包住,那是她的一个习惯,邵苏宛经常会送一些剩下的布匹到阿婆家里去,这个浅蓝的小房间上绣着一个枭,那样式一看便知是阿婆绣上的,她很熟悉。
向阿婆,道了谢,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她轻轻地将花放在了喻府后门的青石阶上,敲了门。一直到门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才翻上马背,扬长而去,一路奔向城中。
天色已晚,昏暗的书房之中,男子正整理杂乱的书籍,却见一个小童怀抱着一束桃花进来,那是城外的桃花,应该是早晨新摘的,还挺新鲜,用一个蓝色的方巾裹着,很普通的样子,却意外的好看。
“老爹,这又是哪个姑娘给你的啊,你看上面还刺着字呢!”小童抱着那花,声音糯糯的,软软的,可爱极了。喻玄昭抱起小童,取下那枝桃花,方巾上果真绣着一字枭。
“我让你跟着军师学,你净学这些调侃你爹的,没用的东西,怎么?军师教的那些你都会了?背一个我听听。”喻玄昭看着小童突然皱起的小脸,忍不住调笑道,捏了捏他的鼻尖,便放他去玩了,而自己则继续整理着房间里的书籍,一切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他偶尔瞥向那只花时会突然变得温柔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