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吾念惜》金米璐

2、浅情人不知

　　秋。
　　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于百姓而言，于他而言，都是。
　　烽火停息，安居乐业，稻香丰年，是百姓的愿。
　　大破敌军，民心所向，江山霸业，是王的心，是他的野心。
　　这是一个失去的日子，百姓，失去亲人；他，失去她？
　　这是宿命吗？
　　是，或不是…….
　　第九天，他攻占都城的第九天。
　　明日他将登大位，坐拥江山。
　　山崖上，她静静坐在树干上。
　　她睥睨群山，望着浩浩雄师从四方归来，她看不清士兵的样貌，但连闭眼都能感受到浩浩荡荡的气势。他赢了，十三年，蛰伏的十年，征战的三年，她伴了他十三年。
　　她老了，韶光年华，尽付刀光剑甲之中，她甚至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飞龙，一点也不好听，却是他给的代号。
　　死士，她是他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却是他最利的一把剑。
　　风，轻轻吹起她的发，黄叶飞舞，如同戴在镣铐的舞姬的步伐，说不出的轻盈，说不出的沉重。
　　人影一跃，她腾翻跳下，巧妙避过人影，轻轻落地，不抬一眼，跪下：“主子。”
　　“你怎知是我，”他说，“武功又有长进了。”
　　“不敢造次，”她抬眼一瞥，熟悉的脸庞“不过是熟悉主子的步伐罢了。”
　　“起来吧。”他说道“这许久未见你了，事情办得不错。”
　　“飞龙，看这天下，属于我们。”他也不知道为何加上了们，无意识的吧，在这山崖上，他就是想这样说，不知道算不算承诺。
　　她有些恍惚：“阿南哥哥。”
　　“聂珑，我不再是往昔少年了，别再叫我阿南了。我们的婚约有效，多亏你的家族的援力，我的家仇霸业才得以解决。你对我的帮助，我记在心里。皇后之位会是你的，但是现在不行。”他的言语不带一丝温度，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
　　“杨志率领十万大军，却不肯移交兵权，他在谈判，试探我能给他的利益，我必须稳住他，她妹妹，我要立她为后。”他冷笑，“会结束的，我决不允许我的人和我谈判，存二心。”
　　杨志，她有些发冷，那是他的好兄弟，出生入死，共同征战多年，他妹妹更是对他存了多年的爱慕之心，他知道，并且加以利用。
　　以前，他失去亲人；从此，他九五之尊，他不再有朋友，兄弟，爱人。他是王，不是人。
　　她心疼：“那阿南哥哥是死了吗？”
　　“是。”抑扬的声调划破秋日干裂苍白的天空，更断了她最后的哀求。
　　泪，渐渐湿润她的眼眶。
　　第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时，她决绝，不再伤愁，恢复了死士应有的冷漠。
　　多少次她被刀刃砍伤，多少次她死里逃生，她的念头只有一个，见她的阿南哥哥。
　　“主人，你的决定，我怎敢干预。我怎敢要求您娶我，至于皇后之位，更是不敢妄想。是属下失言。”她弯腰拱手，他是王。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忧愁。
　　“好了，我走了，此事往后再议。”他转身回走，大步流星。
　　“阿南哥哥。”她唤他。
　　他回头，她已在山崖边，只差一步。
　　他们之间虽只有十步之隔，却已然隔了千万里。
　　“阿南哥哥不在了，我要去陪他。”她浅浅地笑着，“我从来不敢奢求做他的妻子，那个婚约到底是势力的勾结，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但我要陪着的是我的阿南哥哥。他不在了，我也便是要去陪着他的。”
　　衣风猎猎，黑衣翻腾，她一跃而下。
　　世间没了阿南哥哥，也便没了阿珑。
　　她还记得九岁那年初遇，他对她笑；今年她二十九岁。
　　她斜倒向山崖，那双决绝的眸子缓缓闭上时，他的心忽的一紧：“阿珑，不要。”
　　至于，追去，跃下，不过是想抓住她罢了。
　　为何对她不自称朕？
　　为何多年来他信赖她，心疼她，暗暗护着她？
　　不过因为喜欢罢了。
　　他痛恨自己，扼杀了那个穿着绿罗裙的少女。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心疼这个黑衣美艳的女人，一道道伤疤，肩上，背上，腿上，没有一处完好，甚至手背手心都有深深浅浅的伤疤。他迷失了自己，她也迷失了自己。
　　还好，不迟。生命最后一刻，她醒悟了，他也被唤回被仇恨蒙蔽的那颗心。
　　代价是生命。
　　她，无怨无悔，寻到了她的阿南哥哥。他，死而无憾，找到了他的阿珑。
　　浅情人不知，终其一生寻回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