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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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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幼翎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月朗星稀。
春风从山上吹过,石阶两侧的萤竹草开着花,这种像萤火虫一样闪着光的花,布满了落月宫的每个角落。
当年落月宫刚建成的时候,宫中只有她和大徒弟白星寒两个人。星寒大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天黑。日头才落下去,就躲在房里点满一屋子的灯火连门都不敢出,那时的沈幼翎,也不过二十余岁,看着小徒弟那般害怕的模样十分不忍,每夜都抱着她入睡。后来宫中弟子越来越多,且大多都和白星寒一般,都是些怕黑的小姑娘,沈幼翎渐渐也顾不过来了,便从无忧岛上拿来了萤竹草的种子,洒满了整个落月宫,自此,落月宫再无黑夜。
她原先以为孩子是天生就怕黑的,秦霜辞刚来的时候,因着男女有别,便让他独自住在了这里,白日里教他习武,夜里她也常常会站在院外看看他。秦霜辞拜师的时候,年岁比以往的小徒弟都要大上几岁,可在她眼里,却依旧是那个抱膝坐在破庙前不说话的孩子。
看了半月的月光,她发现这孩子似乎是不怕黑的,夜里起来练剑,或者挑灯夜读。好几次看他练得不得法,摔倒在地,也是一声不吭爬起来再来。
那时,她便知道,这个孩子,若是没有意外,他日必成大器。
当然,有她在,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沈幼翎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灯火依旧,笑了笑,转身离去。
希望此次南华之行,能于他有些收获吧.
翌日清晨,秦霜辞刚拿起剑,院外大师姐白星寒就走了进来。
白星寒,落月宫宫主沈幼翎门下首徒,亦是破月刀的传人和落月宫将来的主人。这些年来,沈幼翎已经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了,宫内宫外的事务大多都是大师姐白星寒一担挑。白星寒生性爽朗,却又不失细致,沈幼翎曾不止一次夸她“心藏日月”。
秦霜辞来了这些年,接触的最多的除了师父,就是这位大师姐了。白星寒怜他少小离家,向来格外照顾他,秦霜辞也很敬重这位大师姐,所以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我那日好说歹说你都不肯答应,怎么昨夜师父一开口你就应下了。你对我这个大师姐有意见啊?”
见着他拿着剑往外走,白星寒撩起衣角,坐在石桌旁,凤眸一眨不眨扬着眉地盯着他看,语气中却是带着笑。
秦霜辞知晓她是在打趣,他向来不怎么会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屋子里,砌了壶茶端来过来。
茶是去岁的茶,香气倒是很浓郁。秦霜辞不爱喝茶也不会品茶,白星寒倒是好这一口,宫中事务处理完的时候,她也会找他到山顶的望月停坐坐,砌一壶茶作陪。
白星寒握着茶盏品了半天,小师弟还是跟个闷葫芦一样立在一旁,看着倒是挺赏心悦目的。
“别跟个木头一样杵这儿,我此次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南华论道的名单师父已经拟好了,我找你是为了商量路程的。毕竟宫中这些小丫头可是好多连宫门都不曾迈出。这一路山遥水遥的,若是半路撂担子我可没办法啊。”
落月宫中虽然多为女子,却不是那些闺阁中的小姐们,最差的平常莽夫手下也能游刃有余。
可此去南华,的确是路途遥远,是要好好计划计划。
秦霜辞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思索了片刻,道:“师父与我说过,从兆南至南华,若是骑马,约要半月有余。路上除了梁州至云州之间有些崎岖山路,余下皆在城镇之间,如今天下太平,路上应当没什么险阻。”
白星寒听完心想,哪来的听师父说的,肯定是自个翻地理志翻出来的,还说不愿意去,路上有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不过她还是板起了脸,道:“你那些师侄们如今天天想着就是做个侠骨柔肠的大侠,一个个都都盼着我带她去行侠仗义。若是路上我拦不住她们,你可得拿出小师叔的气魄出来。”
秦霜辞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他想起昨夜回来的时候那些躲在屏风后面的师侄们,神情严肃。
“这个还是师姐出面吧,霜辞毕竟是男子。”
白星寒睨了他一眼,放下了茶盏,道:“回头等你二师姐回来了再同她一起商量,我此番前来,除了这件事,还有这把师父让我交给你的剑。”
说着,她拿起手边的锦盒,一打开,一把暗沉沉的长剑静默地躺在里面。
剑鞘剑柄都是如同墨一般沉重地黑色,剑鞘上被雕了几朵霜花,透过霜花的缝隙,似乎能看见银白的剑身。
秦霜辞瞬间就被这把剑吸引住了,他拿起它,“蹭”得一下拔出剑鞘,隐约中,他似乎听见了叹息声,就像是困兽出笼的满足感。这把剑很重,剑身放佛是拿千年的玄铁铸成的,刚拔出来,就感到一阵寒气直逼而来,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杀气。剑身比起他常用的剑要宽上一些,剑上也缕了几朵模糊的霜花纹。
古朴沉郁,锋芒天成。
即使秦霜辞自觉不是辨识兵器的好手,却也能从这把剑上,看到它曾经的辉煌。
他有噌的一声把剑收了起来,放回了锦盒中。
“这把剑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白星寒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把锦盒推到他手边,笑道:“师父早料到你会推辞,她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于你,这世上只有趁手的兵器,没有贵重的兵器,这把剑是为斩霜剑法所留的,也就是为你而留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拍了拍不知何时身的比自己还高的小师弟的肩膀,带着一丝鼓励道:“我落月宫上下可都期盼着我们的小师叔拿着这把剑在南华论道上为我门中增彩了。”
秦霜辞看着手边的锦盒,突然不知要说些什么。
半晌,他问道:“那师父可曾说过这把剑叫什么?”
“斩霜。”白星寒道:“和斩霜剑法同名,当然你可以给他换个名字,比如我的醒思。”
“斩霜。”他轻轻地念着,“就叫它斩霜,我很喜欢。”
兆南城中,胡家酒肆里,客来客往。
二楼的雅座里,周元庆正与同行的几位好友谈论着这几天的见闻,几番推杯换盏,几人都有些醉意了,唯有一人,屈着腿靠在栏杆前,端着酒盏,不知看向了何处。
他叫寒照,说是从扶欢城而来,来观落日霞。
周元庆是在来兆南的途中遇到他的。他本是越州人,家中也算是世代书香。几年前,他便在书中看过兆南的落日霞,总想着能亲自前来一观。家中长辈总是以年少路远推唐。如今他已成家,且又取了功名,终于是能来亲眼看一看这书里的奇花了。
从越州到兆南其实并不算远,那日他和同行的几位友人被大雨留在了怀江的一家酒馆里,正相互抱怨着雨天误人,寒照推门而入。
那时的雨下的很大,他走进来的时候撑了把伞,伞面上画着他最喜欢的落梅图,虽撑伞而来,却阻不了雨势,他那半旧的书生袍湿了大半,却仍像是闲庭漫步,不急不缓。
周元庆还在抱怨的嘴立刻就闭上了,他看着那人收起了伞,撩起了被风吹乱的鬓发,露出了一双颜色极浅的眸子,他同店小二交谈着,音色温润,容色俊朗,一派偏偏君子的作风,可是他,却只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三分邪气。
看了一眼,他就走不出来了。
后来的攀谈中,得知他也是前去兆南赏花的,便作邀同行。
同时也知晓他的名字,寒照,寒夜当照。
旅途中,寒照依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作风,不多言,却也风趣,算是博古通今,腹有诗书。
可是周元庆还是觉得,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寒兄,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是昨夜邂逅了谁家的小姐,染了相思病?”
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同行的陈子玉打趣道。
寒照闻言转过头来,举了举酒盏,道:“真让子玉兄说中了,我昨夜的确是见到了美人,可是美人似乎,并不能为我停下。”
“寒兄如此丰神俊朗,还有美人不肯为你留步,奇闻奇闻。”一旁的谢原也接话打趣道。
“唉,”寒照扶着额叹气,似乎是有些伤心,“大约是美人有急事吧,不过我与他这般有缘,定是能再见的。”
谢原提着酒壶走到他身侧,替他将酒满上,举杯示意:“那我祝寒兄早日获得美人的青睐。”
寒照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日光透过竹帘,周元庆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掺杂的金色,一时间竟愣住了。
寒照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扬眉笑了笑,道:“元庆兄这般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
这一声将周元庆从梦中拉了出来,他打了个冷颤,半晌才回过神来。
“在下不胜酒力,都有些糊涂了,失态失态,实在难为情。”
“醉酒伤身,元庆兄切莫贪杯。”
“是啊是啊,元庆兄莫不要喝多了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好友的笑声还在他的耳边,他却无端觉得一股寒意上了心头,寒照依旧是那个君子寒照,他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酒肆里依然热闹非凡,寒照靠在栏杆前,大街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也有不少和他一样书生打扮的人,成群结队,高谈阔论。
不远处的琴坊中传来幽静的琴声,他正想着,要不要在离开之前去琴坊里坐坐,酒肆前出现了五六个提着刀的黄裳小姑娘,正往里面走。
“落月宫?”陈子玉凑了过来,“落月宫果然是在西海啊。”
“落月宫是什么地方?”
寒照把玩着酒盏,日光有些刺眼,他半眯着眸子,一副懒洋洋得模样,像极了吃饱了的猫。
陈子玉好似对此很有兴趣,他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回桌前,放下酒壶,解释道。
“落月宫乃江湖五大门派之一,听说里面只有女弟子,且各个都是武林好手。”
谢原一听只有女弟子,赶忙走到栏杆前,可惜连个衣角都不曾看见。
“女人学武?学了一身本领以后嫁的出去吗?”
“为何不行,我家中学武的姊妹可不少啊?”
“那你怎么就成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了?”
“那是我天生体弱……”
寒照不愿和他们争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些困了。
春光大好,适合睡觉。
他伸了个懒腰,和其余人告了辞,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走到巷子里,一名黑衣人从墙头一跃而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寒照似乎都快睡着了,见到来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
“查出什么了吗?”
“回禀公子,属下带人亲自前往神月岛,岛上除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
黑衣人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是嘛,”寒照这次掀起眼皮,却是看向了天上。“那这件事先搁着吧,你去查查落月宫吧。”
“是。”
“记得别惊扰到人家了,小心些。”
黑衣人还是一个毫无起伏的“是”字,寒照也不再理会,径直往里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黑衣人才站起身来,一跃也消失在巷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