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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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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兆南城,正是落日霞盛开的好时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有众多文人雅士不远千里,聚集于此,只为登上岐云山看这一眼万霞坪上如婷燎原之火的落日霞。
相传,落日霞盛开之时,万霞坪中会有神女降临,身着彩衣,在花间翩翩起舞。
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前来观赏之人,并没有多少人曾踏进万霞坪,大多只在附近或者岐云上远远地看着。
落日霞虽美,却是有毒的。平常人要是太过接近的便会生出头晕目眩之感,厉害的甚至会浑身乏力数月。
何况,走过落日霞,渡过青草河,就是西海最大的江湖门派落月宫的地界。
破月无心,落月无情。
承西海之势,借岐云之屏,万霞坪以西,为落月宫。兆南城虽然偏远,落月宫却是天下闻名。宫主沈幼翎十八年前凭借一手破月刀独身之人闯进匪寨斩杀山匪一百七十余人,击杀匪首江湖四大恶人之一的阎王笔萧进,救出四十余名被拐卖至此的少女。那时她还不过十五岁。同年的南华论道上,她又以一招之差胜了武林盟大弟子李笑风,原本那一年的南华轮到魁首应该是她,就因当时的万法寺住持无妄大师点道:“此子天赋绝佳,刀法卓然,但血气太盛,杀心重重,如此年纪便有如此作为,只怕再过几载,无人能挡。”当即便摔门而去,自此销声匿迹好几年。
几年之后,落月宫出现在兆南城,那年的南华论道,十三年后沈幼翎带着门下弟子踏进南华山庄,那年的南华论道中,落月宫大弟子又凭借着劈山斩海势的破月刀拔得头筹,余下弟子皆表现不凡。
那一年的南华论道,江湖中人的目光全被这些着黄裳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吸引住了。他们前头还在暗讽姑娘家的不在闺中绣花偏偏舞刀弄剑不像话,转身就被人家踢下了擂台。
那日落月宫大弟子白星寒一刀将青山派陈子清打下擂台之后,沈幼翎当场将自己的佩刀醒思传于白星寒。
自此,落月宫扬名天下。
这一战之后,落月宫又像当初的沈宫主一样没了踪影。有人曾千里迢迢赶赴兆南,穿过万霞坪,长跪于宫门前,为的就是能拜如沈幼翎门下,结果如何,便不得而知。
黄昏时分的兆南城,越发寂静。
长街两旁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拾摊位,那些前来赏花的文人墨客们此时应该是在酒肆客栈里谈论着各自的见闻,从各家的宅子里传来的蒸饼的香气在催促着游人归家,西边落日霞乘着漫天的晚霞,如同半天天地都陷入火海一样,格外绮丽。
城门外,秦霜辞骑着马正往万霞坪走,怀里大师姐家的小徒弟婉婉早就睡着了。今日城中有庙会,婉婉念叨了好久,师姐向来最喜欢这个小徒弟,几乎有求必应,只是宫中大事小事都离不开她,将婉婉交给其他弟子又放不下心,秦霜辞便揽下这活。
秦霜辞来落月宫已六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出入万霞坪以外的地方。他是宫中唯一的男子,平日里除了向师父请安,便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读书。毕竟男女有别,他也素来喜静,师父老是说他身上暮气太重,总喜欢让婉婉跟着他,说是互补有余。
婉婉,大名虞书婉,是大师姐的小徒弟,今年不过五岁。
天色慢慢沉了下去,秦霜辞脱下外袍将熟睡的婉婉裹了起来。他虽是第一次出宫门,却记得师父的话,只要看到落日霞,便永远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他的家吗,秦霜辞看着眼前在暮色里愈发红艳的落日霞,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元庆兄,子玉兄,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他还未走远,便见着不远处有个人影在晃动,扑面一股浓烈的酒香。
每个前来兆南城赏花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城中百姓的劝告,莫要离万霞坪太近,若是中了花毒,可是要多受些罪了。也有些浪荡客不听劝,非要亲自站到万霞坪细细看看落日霞,结果自然是半月不能起身。
这位怕是喝多了忘了城中人的劝告了。
秦霜辞抱着婉婉下了马,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晃晃的书生,心想。
那书生看上去也该有二十多岁,生的倒是俊朗,见着有人来了,睁大眼睛瞅了半晌,忽然就闭着眼像他扑过来。
秦霜辞侧身一闪,顺带一把捉住他的后领,这才免了一场惨案。
书生借着他的手臂慢悠悠的站了回来,忽又痴痴笑了起来:“是仙女姐姐吗,为何看上去这般小,怀里还抱着个娃娃的仙女姐姐…….果然不是传说…….”
“…….”
秦霜辞手一抖,书生就势往地上一躺,竟睡了过去。
“小师叔,我们还没有到家吗?”
婉婉似乎是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
秦霜辞俯身往书生嘴里塞了颗可解落日霞之毒的清气丹,轻声道:“马上就要到了,你再睡一会。”
书生梦中还在念叨着仙女姐姐,秦霜辞抱着婉婉在他面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将他拎出万霞坪。
看上去就弱不禁风,还是不要放在万霞坪中。
暮色沉沉,落日霞的颜色也越来越深,秦霜辞骑着马从花间穿过,婉婉在他怀中睡的正香。
那位被秦霜辞徒手拎出万霞坪的书生忽然坐了起来,手里捏着一颗白色药丸。
“年纪不大,力气不小,清气丸,有趣有趣。”
手一抛,药丸又进了口中。
“嘶,真难吃。”
秦霜辞骑马赶回落月宫时,宫门前已经点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三师姐丹程正亲自执灯在门口候着,见着他们来了,缓缓提灯迎了上来。
“你们可算是回来,再晚一步,就要关宫门了。”
睡了一路的婉婉终于是醒了,迷瞪着伸手就往丹程怀里蹭。
“关了门是不让我和小师叔进去了吗?”
丹程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我若是不让婉婉小心肝进去,你师父岂不是要追着我打?”
秦霜辞牵着马站在一旁,只是静静着看着,并不说话。丹程也知这个小师弟素来不喜多言,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又唤来巡逻弟子替他牵了马,道:“逛了一日也是累了吧,婉婉便交给我了,你且去休息吧。”
秦霜辞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有劳,便转身进了宫门。
守门的弟子正翘首偷偷打量着他,见他突然走来,不由收回目光,脸红了半边。
暗地里感叹到小师叔果真是生的好看啊,再一转头,又见着三师叔正一脸挪揶得看着,赶紧回过神认真守门。
年纪小就是好啊,丹程师叔摇了摇头,抱着虞书婉也跟着进了门。
身后,守门的青衣弟子缓缓合上宫门,门外繁星点点,门里灯火缭绕。
落月宫在西海之侧,东别山下,门下弟子百余名。正门进去穿过琼花道便是议事厅,师父长年闭关,门中事务多由几位师姐掌管。议事厅往下是练武场,两侧是弟子们的住处及讲习堂。现下门中的弟子多是拜在师姐们的门下,且落月宫收的徒弟多为穷苦人家的女孩,不论年纪大小,出身如何,只要你想学,必倾囊相授。若是受不了这山中孤寂,自可收拾行李下山,落月宫绝不阻拦。
此时正值晚膳过后,有不少弟子正坐在花房四周闲聊,见着秦霜辞来了,个个都跟婉婉养的小猫是的躲进了屏风后面。秦霜辞很少来这边,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人待在半山腰的院子里。山中岁月短,倒是从来没觉得寂寞。
“这就是秦师叔吗?”
“是啊,咱们门中只有他一个男子。”
“看上去好像好瘦弱的样子。”
“师父不是说打不过秦师叔吗?”
“生的真好看。”
弟子们躲在屏风后面边偷看边小声说话,这些女孩大多都是很小就进了落月宫,这些年见过的男子除了下山采买时遇到的那位酒楼老板,大概就数秦师叔生的最好了。
不过秦师叔还小,等过几年长开了,说不定就比的过酒楼老板了。
秦霜烬当然是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他心里还在念着昨夜才翻的浮山游记还未看完,今日的剑练得也不够时辰,于是加快了步伐。
刚迈进院子,便见着屋中灯火已经点上了,本该在闭关的沈幼翎正坐在案前,手里正捧着那本浮山游记。
“师父。”
沈幼翎见他回来,随手把书一扔,很是不雅的伸了个懒腰。
“今日玩的可还尽兴。”
沈幼翎已数年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了,江湖人对她印象,大多还在十八年前那红裳小姑娘气势磅礴的一刀上,如今的她,虽然容貌上未曾有多大改变,却已是半头青丝,风华难复。
“很热闹,不过太吵了。”秦霜辞立在一旁,思考了一小会,老实回答。
“噗,你倒是老实,敢情今日不该让你去?”
沈幼翎趴在徒弟肩,打趣道。
秦霜辞早已习惯了,道:“婉婉尽兴就好。”
灯火下,少年长身玉立,脊背挺得笔直,虽不是剑眉星目,看上去依旧很精神。沈幼翎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候的光景,不由感叹真是前浪拍后浪啊。
她拍了怕小徒弟肩,道:“南华山庄派人来问今年论道的名帖,为师已将你的名字写上去了。”
秦霜辞转过头来,稍显疑惑。
“与其躲在屋里看游记,不如亲自出去看看。为师又不让你一定拿第一,就当出去散散心,你爹娘此次也是会去的,你也该会去看看了,不能终日缩在这里。”
小徒弟的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别的表情,沈幼翎又道:“再者,你那表哥今年似乎也是要来的,你……”
“霜辞知道了。”
秦霜辞收起面上的表情,对于师父的吩咐,他向来都是点头应下,从不推辞。
沈幼翎实在是看不惯小徒弟这般沉稳的样子,凑上去捏着他的脸道:“前几日还听你大师姐唠叨说你不愿意去,今日怎么答应的这般爽快?不愿意便不愿意,为师有不会逼你?”
几日前,大师姐找他商量此次前往南华论道的名单,提到师父门下只有他尚符合比武的要求,秦霜辞以自己学艺不精推拒了,大师姐只是让他在想想,并未多言。
毕竟南华论道,于他而言只有今年这一次机会了,过了二十岁,便没有参加的机会了。
见着他站在一旁不吭声,沈幼翎叹了口气,道:“我沈幼翎的徒弟我还不知道吗,你的思虑我也知道,若是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便划掉你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霜辞抬头望向窗外的竹林,晚风习习,吹的竹叶沙沙作响,他想起自己自从来到落月宫,一年四季,没有一日不早起练剑,这么多年,从未断过一天。
为何学武?何为武道?
这是他第一次拿起剑时他的父亲说的两句话。
他说,如果一个学武之人,能参透前一句话,那他此生可至大乘之境,若他能参透后一句,则能抵达所有人都达不到的境界。
当时他尚年幼,并不能理解父亲说的是什么,如今他已长大,还是未能参悟。
于是,他对沈幼翎说。
“霜辞定不负落月宫的名声。”
沈幼翎挑眉笑了笑,道:“这才是我沈幼翎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