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雪》夕夕夕夕夕夕夕

4、翠横山下翠横县（四）

　　叶不知涉过白水。

　　他足尖点过青苔湿滑的山石，借着两人合抱粗的树干遮掩向笑声来源靠近。

　　那笑声断断续续，叶不知循声走了百来步，才见一个穿灰蓝道袍的人正围着一棵树蹦跳。那人时而仰头大笑，时而捧着一个物什喃喃低语，竟是疯了。

　　叶不知心头一跳，想凑近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谁知才向前两步，那道士忽地一声暴喝：“谁！”随之而来一道劲风直冲叶不知藏身的树袭来，那高四五丈拘婴木直接断作数截。

　　叶不知身形后飘，足下犹未立稳，一抬头疯道士已近在咫尺！

　　那人发髻散乱，双目赤红，眼中尽是怨毒之色。他伸出一只手，形如枯木，直取眼前人脖颈。叶不知疾退数尺，倒登上树。那道士去势难减，竟在树干上插出五个指洞来。

　　叶不知自树上倒钩一跃，想要趁此机会落在他身后出手。谁知疯道士手掌一旋，生生扭断了那棵拘婴木，恰如折断一株狗尾巴草，灌注清气直直向后横扫。叶不知一折腰，树干堪堪擦过他的鼻尖，激出他一身冷汗。

　　而那树干根本承受不了道士狂乱的清气，转眼就炸了个粉身碎骨。叶不知借着片刻喘息之机看清了疯道士左手攥着的东西。

　　一尊莲花盏。

　　釉质莹润，如夺千峰翠色。这该就是秦府的仙器，然而不见封印，那莲花盏上却全无清气流转，竟是个死物。

　　不及叶不知细想，疯道士右手已握着一枚拂尘。拂子白如新雪结于木柄，木柄顶端雕着阴阳鱼绕拂子游动，一摆尾荡出幽蓝水波。

　　他拂尘一扫，步走天罡，死死盯着叶不知怒喝道：“杀！”

　　天罡步乃是道门奇绝身法，刹时只见那灰蓝身影无处不在，拂子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叶不知左右支绌，躲得很是狼狈。

　　他勉强镇定心神，轻轻阖上眼。梨树与坤灵共生，一脉同息，道士脚步虽轻极快极，也终究要踏在实地，逃不过他的灵识。

　　暮野四合，夜风拂过白泉岭，拘婴木的枝叶微微摇动，发出的声响仿若婴孩啼哭。

　　远处水瀑飞溅，一半落入暗河在脚下潺潺流过。

　　泥土在他左手七步外微微陷落！

　　叶不知指尖凝光，出手如电，直指那道士而去。

　　但他还是慢了。

　　强行聚起的清气打在一道虚影上，叶不知心神一乱，步法只稍有凝滞，那万千拂子残影忽然消失，收束为一，盘上了他的双腿。

　　那拂尘银氂暴涨，一圈圈向上缠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疯道士站在叶不知身前五步外，神情凶戾如猛兽，嘿嘿笑出声：“想碰我的东西，都不得好死！”

　　他抓住了猎物，又眯着眼去瞧手里的莲花盏，没发现快要被拂尘绞上胸口的叶不知袖间悠悠落下几枚花瓣。

　　花瓣素白，一端泛着鹅黄浅浅，本轻柔地流连在梨树妖的指尖却蓦然化作无锋之箭直击道士左手上的莲花盏。

　　那道士松懈了心神，只虚托在手中的莲花盏竟被掀飞了出去。

　　他怪叫一声，扔了拂尘，双手去接那清气全失的死物。

　　禁锢得去，叶不知手腕一转。

　　昨夜下过雨，月光被水洗练过般的清亮，仿佛竭力从交叠的枝叶中穿出悉数倾泻在了叶不知手中，凝出了一柄剑。

　　接住莲花盏的道士回了神，猛地扭头，叶不知一剑已刺了过来！

　　那道士在叶不知半步外，眼白处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竟不避剑锋，凭空抓起了落地的拂尘，向前一劈，生生把拂尘劈出了刀的气势。叶不知不由得后退两步，手中梨花剑仍兀自颤动。那拂尘忽又化作绕指柔，卷上剑身，生生把他拖拽到了道士跟前。

　　莲花盏已经放回了道士的袖袋里，他该是厌烦了同叶不知缠斗，左手五指成爪，想要结果了这个觊觎他法器的小妖。

　　叶不知下颌紧绷，站都要站不稳了，似乎还在挣扎：“你……秦府与你有何仇怨……”

　　“哦，你竟是为那些凡人而来？”道士笑了，“这陆机祖师的三清芙蓉盏本就是道庭至宝，放在蝼蚁手中着实可惜，若助我登仙，也算是他们的大功德。但蝼蚁就是蝼蚁，目光短浅得很，贫道好言相劝他不听，就顺手送了他们一程。”

　　那道士笑得猖狂，不再多言，左手在叶不知的丹络上虚虚一划要剖他内丹。

　　叶不知被缠住的手腕轻轻一抖，变故陡生！

　　梨花忽然在拂尘中消失，剑身倒转，从剑柄的另一端滑出，如白瀑，如流霜，发出“铮——”声清鸣。

　　只要尚未脱凡骨换三府，任这道士修为再高，心口也必然是他的弱处。两人此时相隔不过一尺，叶不知早已算准刺入的位置，朝他当胸一剑！

　　利刃入肉，那道士痛得几欲发狂，挥出一掌直接将叶不知击飞。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清气，带起的罡风在白泉岭上四处游蹿，令上千株拘婴木齐齐震颤，像有数不清的婴孩嘶声哭嚎，极其可怖。

　　叶不知撞在树上，吐出一口血来。他因与道士对峙内丹里清气消耗得干干净净，此刻又受重创，眼中尽是重影。

　　勉强看到那道士终是跪倒在土里，叶不知提着的气一松，才撑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