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不逐》邪离

44、第四十三章

　　这已经不是杨醒第一次给她盖上毛毯了。
　　他知道乔兮睡眠很浅，所以虽然他很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得舒服一点，但是也不能这么做。
　　他特别能理解乔兮，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你想得到，就必须拼了命的努力，没有任何捷径。

　　他眼眸低垂，低头看着乔兮因为工作太累，睡得不省人事的睡颜，感觉自己的胸腔疼到抽搐。
　　他很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头发，摸一摸她的脸，但最终还是将手静止在距离她几毫米的位置，他甚至能感受到从乔兮皮肤里散发出来的温热。
　　杨醒深深吸了一口拥有乔兮味道的空气，转身离开。

　　乔兮虽然每天累得跟狗似的，但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水平的提升。
　　尤其是运营这块的工作，涉猎面实在太广，要和产品争需求，要和设计、开发解释页面、要和推广打关系，第一个月下来，她也认识了不少同事。
　　自然也听闻了不少八卦。
　　比如她这种试用期都还没过的毕业生见不到的传说中的人物，Wake。
　　他的各种事迹，在公司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流传甚广。

　　但她沉迷于工作，杜风常常拿完成不了指标就让她过不了试用期这件事情来压迫乔兮，乔兮的危机意识被弄得前所未有地强。
　　乔兮本来又是一个极度要强好胜的人，她也不容许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能力被质疑。
　　所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压根见都没见过也没关注过这个传说中的总监。
　　所有的毕业生都是如此，以为把自己这摊子事情做好做极致，就真的能完成所预想的目标。
　　但如果团队里存在拥有自己生存技能的老油条，这些菜鸟都只是炮灰而已。

　　比如推广组的组长和下面的毕业生举止亲密，每天都两个人单独吃饭，却毫不避讳。
　　这样那样的八卦，总是会在日常一起吃饭中作为谈资。
　　很快三个月攻坚期就过去了，杨醒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飞回美国总部。
　　零域上线前的预热期就没有达到一千万的预约用户，互联网的节奏是非常快的，基本上一周定生死。
　　所以第一周结束，就已经可以得出结论，最终冲击的结果是，三百万新近，不到一百万的日活。
　　和原定的五百万新近，三百万日活的指标相距甚远。

　　虽然整个团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游戏内也调试到没有任何卡顿、黑屏之类的影响体验的问题了。
　　从技术角度上来说，这款游戏算是业界一大突破，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但是，诺亚是结果导向的公司，数据决定一切。
　　只要无法完成预期，就一定有人要背锅，不管是不是付出了比别人更大的努力。
　　这和你是否足够努力没有任何关系，每一个人都很努力，要是所有的努力都能获得回报，那这个世界得有多少个亿万富翁。

　　虽然杨醒这两个月都不在，但是他在那一个月内布置下去的所有任务，杜风的团队都尽全力完成了。
　　所以这一天的全体零域工作室员工大会，也是当初杜风和杨醒两个人已经达成默契的决定。
　　在诺亚，项目没有完成目标，肯定是要被问责，也需要有人担责任。
　　但也不可能导致整个团队解散，只是今年零域工作室的考核比起其他平行工作室，要承担更多的差评和激活名额，也会影响整体的升职加薪和年终奖。
　　激活的意思，其实就是人力资源部走内部流程劝退员工。
　　诺亚不是国企，更不是铁饭碗，而是汇集世界各地极优秀人才的原始森林。

　　杜风在员工大会上也并无拖沓之言，直接承认了对市场的错误预估，对整体项目指标实现难度的错误预判等等领导层面问题。
　　当然，铁打的将领流水的士兵，接着他念出了几个即将走激活流程的正式员工，里面就包括了还没有通过试用期的乔兮。
　　其实乔兮连激活流程都没有资格走，因为被激活是有补偿的，公司会赔偿你一笔钱，她是直接没有通过试用期，公司不会有任何损失。
　　乔兮看到有好几个同事都露出或是不服、或是忍泣的表情。
　　她突然有点羡慕他们，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什么原因才走的，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高下之分，所以有不服，有委屈。

　　而她呢？
　　感觉刚踏入一个梦想中的世界，大门就砸着她的鼻梁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在杜风问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就散会的时候，乔兮说：
　　“我想问一个问题。”
　　杜风本来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此时又回头看了一眼乔兮，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说：
　　“倾城小姐，您请问。”
　　乔兮忽略他调笑的称呼，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想继续留下来，请问有什么方法？”

　　杜风本来还在想会是什么样的问题，他这三个月也见识过乔兮的性格，但是没想到她还挺有种，但是他这个人最不喜欢这样傲气十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辈。
　　他早就已经有点后悔让乔兮进来团队了，尤其是后来试探杨醒多次都未果，一个宝贵的名额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毕业生，他还不如找一个经验充足的资深人士。
　　所以他决定要给这个小毕业生上她在诺亚的最后一堂课。
　　“你关系网不是很广吗？换个部门继续让人推荐就是，依你的实力，肯定是方法很多的。”
　　杜风的话语针针带刺，现场都是聪明人，谁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现场已经引起了一些低声的议论，大家看着乔兮的眼神也从敬佩转变成了鄙夷。

　　所以这个看似优秀的毕业生原来是靠关系进的诺亚。
　　什么样的关系？看她长得这么好看，难不成是和哪个大老板……
　　果然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富二代就可以想去哪里上班就去哪里，连诺亚这么大的企业也免不了俗吗！回想自己费了多大努力才从正规渠道进来诺亚，这些有钱人凭什么？
　　既然是富二代，为什么还要和我们争抢社会资源，为什么平时还这么拼命工作？
　　有钱、有关系、有样貌、有聪明才智，还要这么努力，这让人还怎么继续混啊！
　　……

　　各种各样的人，各怀不同的心事。
　　乔兮的拳头紧握，表情却毫无波澜，大家清晰地看到她露出了谦逊友善的微笑，说：
　　“Wind老大，我很喜欢我们的团队，也很喜欢零域这一款产品，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但是和大家相处、一起工作、一起为相同的目标拼搏的感觉从未有过。请允许我以一个新人的身份，无知也好你们嘲笑也罢，我还是想告诉大家，我不服气，我觉得我们的零域绝对不止于此，而且没有人能比我们更了解她，更想把她做的更好，更想让她被更多人喜欢！”
　　乔兮顿了顿，眉头轻蹙，扫了在场每个人一眼。
　　她原本就清瘦，这几个月熬下来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但她现在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场却让在场有许多年工作经验的人都忍不住被她的情绪感染，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说的这些，确实是大家的心里话，虽然词藻不优美，也都是非常直白的语言，但这就是大家这些日子的亲身感受。
　　乔兮的背挺得一如既往地直，她与生俱来的傲气散发得淋漓尽致。
　　“即便我们走了，也需要有新的人来接替优化零域，以目前数据，确实没有满足指标，但横向比对公司其他游戏产品，有这样成绩的产品绝不会直接喊停，零域还有机会，而新的人会不会像我们这么了解她，会不会按照我们原来设想的她这么走下去，我不想去赌。至少不想拿零域去赌。”
　　她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尤其是那些和她一样被激活的同事，最后直视着杜风。

　　她说：“所以，我个人请求Wind总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可以不要工资，如果到时候我们依然没有完成指标，不需要你们激活，我会主动收拾好东西走人。我不求其他人也和我一样，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因为接下来三个月一定是一场硬仗，但我想和团队一起打下去。有和我一样的，可以现在一起提出来！”
　　全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连纸张微微被攒在手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接着，先是一个又一个在激活名单上被点名的人站了起来。
　　然后，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打差评的人也站了起来。
　　最后，这些人平时相处得比较好的同事也站起来挺他们。

　　看着整个大会议室站得密密麻麻的人，杜风脸色很不好。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Wind总，我们想把这场仗打完！”
　　仅剩的几个开发组、设计组老大也站了起来，对杜风说：“Wind，你看，要不……”
　　杜风用力咬着后齿，额头上爆出可怖的青筋。
　　要是今天被这样一个连试用期都没过的小毕业生，倒逼至收回自己已经公布出去的结论，他以后还谈何团队管理，谈何领导威信可言。

　　虽然他也理解大家对零域的情感，但这是职场，不是来谈兄弟情义的！
　　他需要和上级领导有所交代，如果今天答应了他们，相当于告诉上级领导，这所有的责任都由他杜风一个人来背！
　　在自己背锅和令团队人心不满这两种选择里，杜风一定会选择放弃团队。
　　团队里的人可以一个个都换掉，但是自己背锅就会让领导对自己失望。
　　他一直非常珍惜自己的羽翼。这也是他的职场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