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5、远山观澜

　　婚礼结束，杀星秦观澜回归洛市消息如水滴油锅，彻底让洛市沸腾起来。秦观澜他们是不敢惹的，然而沈清和也是出名的冷面阎王，诸人也不敢深究。

　　但沈清和家里的长辈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索性住在了公司，下班去宋修家里蹭吃蹭喝，偶尔还捎带一个沈清林，沈清林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发现只要不触碰底线，小秦先生还是极好说话的。于是彻底放松起来。

　　这天沈清和来了，还带来了户口本。宋修放下水果拼盘，打开户口本看了起来，“咦？宝贝你居然已经九岁了？”

　　正跟白轩下棋的沈清林惊讶抬头，“小侄子，你居然和我小侄女一样大，她可比你高一个头呢，要知道她可是班里中等个头。”沈清林一个劲儿往白轩心窝子戳刀，白轩冷冷落下一子，结束棋局。看也不看他直接跑去抱住了宋修。

　　宋修摸着白轩的头，“还没我腿长，确实矮了些。”话落，白轩眼中黯然，宋修抱起白轩，“不怕，我的宝贝比二十多的人都要聪明，厚积薄发也不是没可能。”

　　沈清林捂着胸口，看看棋盘，又看看在一侧腻歪的两人，扭头对他哥控诉：“他们欺负我。”沈清和不搭理他，“白轩该上学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他安排。”

　　白轩幽幽看了眼沈清和，然后抱紧了宋修，宋修感到有趣，“不用了，这孩子目前是我来教为好，他太聪明了，”而且这孩子不信任外界，防备心太重。

　　沈清和也不强求，“也好。”沈清林不赞同，“小孩子家家天天在家下棋看书，过的跟老头子似的怎么成？我看把以后没事可以把小侄女儿接过来。”这次宋修倒没有拒绝，“有道理。”

　　周末沈清林自告奋勇带侄女儿去游乐场，然后带着小萝莉直奔宋修家，宋修刚教完白轩格斗术，让白轩去洗澡然后陪小姑娘玩，沈清林走到游戏室里去打游戏躲闲。

　　白轩心里是不乐意的，然而不愿意违背宋修，洗完澡抱着《进化论》下来了，闷声不响看书做冷处理。小萝莉玩了会芭比觉得没意思，凑到白轩身边，“你在看什么？我们一起看呐！”可怜的小萝莉汉字还没认全，看着密密麻麻的字一脸懵逼。白轩嘲讽看了她一眼，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可惜小萝莉九岁的智商不足以理解这眼神背后的深意，她只觉得这小弟弟安静乖巧，比她班上咋呼呼的男孩好多了。小萝莉打开书包掏出图画书，“你那个书不好，看我妈妈给我买的还有图画，我给你念故事听。”

　　小姑娘抑扬顿挫地念起了《小王子》，念完见白轩依旧安静看书，感动之余更是兴奋，索性合上书自己给白轩讲故事，讲到情深之处还情不自已的哭了，抬头看见小弟弟正安静地看着他，小萝莉坚强擦泪，“妈妈说王子会来救公主的，小弟弟不怕！”白轩：……

　　宋修看到其乐融融的画面内心很是欣慰，“来吃点心。”小萝莉放下画笔，蹦了过来，“是巧克力饼干！”白轩走过来拉住宋修的手，宋修好奇的拿起小姑娘的画，“这是什么？”

　　小萝莉含着饼干，“王子大战恶龙。”然后开始指点画作，身上插着筷子的畸形土豆就是拿着宝剑的王子，发福的胖大海是恶魔，那个面目狰狞，海带拖地的葫芦是公主。宋修给予大力赞赏，“构思明晰、用色大胆、更重要的是想象力丰富。”小萝莉虽然具体听不懂，但还是知道宋修夸她，登时乐的找不到北了，“哥哥我是照着你的样子画的王子。”

　　宋修揉了揉白轩的头发，语重心长，“儿啊，爹虽然知道不能让你学业过重，但是如今爹真的认识到了提高孩子艺术修养的紧迫性。”这天之后，宋修就开始教白轩画画。后来某天已经长成萝莉的小萝莉来了，白轩指着自己笔下宋修的素描，冷冷道：“这才是王子。”萝莉很受伤的表示自己的创作生涯就是终结在白轩手里的。

　　这天下午，小萝莉走时甚是依依不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白轩的手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会再来的。沈清林看着木着一张脸的白轩，心骂侄女没出息，直接把她扛走了，路上三令五申不许侄女告诉父母她去哪里了，否则以后都不用来了，吓的小萝莉眼泪汪汪的拍胸脯保证。宋修笑问白轩觉得小萝莉如何，白轩想了想，除了情绪不能自控，话唠加愚蠢之外，其他的勉强说的过去。于是就点头了。

　　此后几个月，宋修平常教导白轩，周末小萝莉来找白轩自娱自乐，沈氏兄弟偶尔串门蹭饭。时间匆匆，转眼新年将至，小萝莉送了宋修两人一人一个手工中国结，虽然品相惨不忍睹但好歹是一片心意。宋修也收到了秦老爷子让他带着白轩参加家宴的消息。

　　宋修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惊艳全场，然而翻箱倒柜却找不到满意的衣服，这时突然瞥见柜子底层积压的服装盒，他这才想起服装店曾给了他一份赠品，打开却发现是一套冬季公主装，从皇冠到羊绒靴，一应俱全。宋修脑补了白轩穿上后的样子，当场双眼冒绿光，压着澎湃心潮询问白轩，“宝贝要不要穿啊？很好看的。”白轩黑沉沉的眼划过笑意，然后乖巧点头。宋修乐的亲了他一口。

　　当宋修抱着装扮完毕的白轩出来时，秦伯表示受惊不小，“这是小少爷？”宋修骄傲，“是的。”秦伯笑呵呵道，“孙少爷你开心就好。”然后下令司机开车。

　　在秦家，除了秦老爷子没有人会喜欢秦观澜，于秦父而言，秦观澜是嘲讽他平庸和背叛的存在，秦观澜在八年前毁去了他半生的努力，生死仇敌不过如此，于秦家千金而言，秦观澜是争夺家产的劲敌，于秦家子孙而言，秦观澜是超越不了的高山，嫉妒憎恶的对象。然而秦老爷子宠爱赞赏这个孙辈，秦观澜在亲手在动荡秦家根基后，八年无归依旧无损这份宠爱，甚至这份宠爱与日俱增，所有秦家人都在恐慌憎恨秦观澜，但是迎面相遇，却只能堆砌笑容去迎合小秦先生敷衍的点头。

　　宋修不喜欢这虚与委蛇的氛围，窗外各长辈带来的孩子正在打雪仗，宋修给白轩带上围巾，“你出去玩一会，我很快来找你。”白轩仰头用黑沉沉的眼看着宋修，宋修笑着亲了他一下，“去吧。”白轩这才走了出去。

　　宋修脱下厚重的大衣，进大厅给秦老爷子祝寿.老爷子年近古稀，依旧中气十足，一干儿孙嘴里抹蜜，哄的老爷子喜笑颜开，“观澜来了。”老爷子招手，秦观澜笑着走了过去，“祝老爷子松鹤延年，福寿绵延。”

　　秦三小姐一笑，对身边的一个美人道：“看见没？你堂哥才是老爷子的心尖子。”宋修微笑：“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子哪个不疼？”

　　秦老爷子满意道：“没错，大过年的再搬弄是非就不要在这里呆了。”秦三小姐神色尴尬，没想到秦观澜这煞星出国回来居然变的伶牙俐齿。美人笑道：“哪能呢？这是在夸堂哥呢。”其余人一阵附和。宋修看了她一眼，这女人一双柳叶眉极是漂亮。

　　秦老爷子也懒得计较，对宋修道：“白轩呢？”宋修一笑，“在外面玩呢，这孩子内秀说不出什么，我代他一起贺了。”秦老爷子摇头，“你对个异姓孩子都这么宠爱，什么时候给我抱个亲的？”宋修万万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这上面，“我才二十三。”

　　老爷子皱眉，“你大姑家的儿子大你一岁，孩子都念小学了。”宋修算了下年龄，深感无语，“我还年轻。”

　　秦老爷子不开心了，“年轻个啥？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姑家的儿子去鬼混？从小到大就知道学学学！连个女朋友都带不回来！现在居然成天窝在家里养儿子！”

　　宋修：“……您老说的是。”

　　秦老爷子敲了下扶手，“过了年就去给我相亲。”宋修：“……这不好吧？”秦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宋修无奈，“您说的算。”

　　目的达成，秦老爷子甚是开心，“都别愣着了，把孩子叫回来开饭。”秦伯出门吩咐佣人把小祖宗们都喊回来。宋修刚想去找白轩，佣人突然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不好了！白洛少爷和一个小姐落水了！”

　　一阵风刮过，望着自家孙子的背影，秦老爷子奇了，“他跑那么快干什么？院子里是温泉啊。”

　　雪夜中嘈杂的声音甚是刺耳，宋修直奔到池塘，池塘边围满了哭泣的孩子，佣人已经把两人捞了上来，宋修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落汤鸡似的白轩，典雅高贵的小公主没了，白轩此刻就像是狼狈不堪的水鬼，和另一个大哭不止的孩子相比，白轩太过安静，宋修隔着人群都可以感受到那种落寞孤独。

　　白轩突然抬起头，幽幽目光望向了宋修，宋修他心里一刺，脱下薄外套冲过去，小心翼翼的裹在白轩身上，“冷吗？”白轩目不转睛的盯着宋修，仿佛那是他的全世界。

　　珠光宝气的女人冲过来抱住另一个孩子，“我的心肝呐！这是怎么回事？！”孩子找到主心骨，指着白轩控诉，“妈…是她推……的我！是她！”

　　女人登时怒了，“你这女孩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么歹毒！你的父母怎么教你的？！”
　　用“歹毒”二字来形容一个孩子，当真是诛心之语。宋修眼神冰冷，他抱住白轩，笑意凉薄，“巧了，他的父亲正是心思歹毒的在下。”女人这才看清宋修是谁，脸登时绿了。

　　“这是又怎么了？观澜你不是来找白轩的吗？怎么抱了个女孩？”秦家人簇拥着老爷子出来了。宋修正捧着白轩的小手呵气，老爷子见此哪里会不懂，他孙子居然把好好一个男孩子扮成了女孩！难怪没有带他去拜年。

　　女人抱着孩子哭道：“老爷子，我知道您是再公允不过的！您今天一定要为我做主！这大喜的日子，我的命根被那个白家孩子推进水里！这简直是剜我的心呐！”一个陌生男人走过去，心疼不已，“阿琴，你先起来。”女人不依，抱着孩子哭得昏天黑地，场面甚是凄凉。

　　秦三小姐抹泪，“看见你这孩子这样我也心疼啊。”挽着秦父的女人面色不忍：“琴淑啊，这孩子是观澜的心头肉，大过年的，你就不要计较了。”

　　女人哭得愈发伤心，“凭什么他的孩子是宝？我的孩子就是草？刚才还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老爷子疼的只有一个！”

　　“够了！”秦老爷子大喝，众人停止煽风点火，只听见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秦老爷子转过头，“观澜。”

　　宋修眼神嘲讽，他们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还需要他开口吗？他的白轩不能说话，颠倒黑白全凭一张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秦老爷子如今除了惩处白轩没有第二个选择，如果他选择放过，以后如何服众？秦老爷子要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点头。

　　宋修轻声道：“你推他了吗？”黑白分明的眼倒影着宋修的眉眼，宋修看见那双眼浮起绝望，蚕食着其中的光亮，“回答我。”白轩神情哀伤，最终轻轻点头。

　　众人似乎松了口气。白轩眼中死气弥漫，宋修站起身，平静而冷漠“你们还满意么？这个下马威你们秦家人不是已经期待已久了？挺好，恭喜你们目的达成。”

　　秦老爷子开口，“观澜，不过是孩子犯的小错罢了。”宋修揉了下白轩湿淋淋的头发，“老爷子您听我说完。我并不想回这里，看着假到我都替他们尴尬的笑脸，真的挺没意思。我本来打算和白轩一起守岁的，要不是您有令，我也不会赶这趟来找罪受。这次我来了，以后我就再也不回来了。省的和他们想看两生厌。”

　　“放肆！什么你们秦家人？！你是我秦家正经的嫡孙！”老爷子气的直咳嗽。宋修笑了下，“老爷子，说句实在的，这里没几个不盼着我死的。”

　　秦老爷子沉默。

　　宋修抱起白轩，淡淡道：“事已至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白轩是我的心尖儿子，你们谁想动他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宋修转过眼，凉凉看着那女人和孩子，“别说推了你孩子，就是杀了他，我偏的还是自己儿子。”

　　宋修低头，白轩愣愣看着他。宋修笑了，“怎么？以为我会为了不三不四的人不信你？”白轩的唇嗫嚅起来。

　　宋修摇头，“你不必解释的。”白轩挣扎起来，宋修把他放在地上，白轩张开嘴，艰涩道：“是……他……侮辱爸爸！”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没想到白轩居然不是哑巴！宋修神色如常，白轩是高智商孤独症。

　　白轩冰凉的小手仅仅抓着宋修的手，宋修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他说……爸爸和我都是不会说话的……傻子！”白轩的话断断续续，显然并不习惯说话，然而宋修并不担心，因为说话是本能。

　　“我不在乎他骂我傻子！但他不能说爸爸！爸爸才不是傻子！爸爸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从白轩说第一句话起，女人脸色一变，等白轩说完，女人脸色惨败如霜。宋修对于秦观澜不会儿时说话的事，也是知道的。秦观澜自小在父母离异后，陷入了自闭期，整整五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不过这事，秦老爷子自觉有愧，下令秦家人不许私下议论。如今一个孩子说起往事……

　　然而宋修在意的并不这个，他蹲下身子，幽幽一叹，“得亏你之前不会说话，你这一开口，我心都要化了。”

　　白轩忽然哭了起来，宋修轻轻给他擦泪，“现在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了？早点干什么去了？”白轩哭道：“我只想哭给爸爸看。”

　　宋修无奈抱住他，“你再说下去，我都要忍不住把心掏给你了，我们回家。”

　　月光下，秦老爷子看着宋修抱着孩子一步一步离开，没有出声阻止。

　　“爸。”秦父小心翼翼的唤了声。秦老爷子转过头，看向那对母子，笑了声，“你们一家子，在我入土之前，我都不想看见你们。”

　　女人失声大哭。秦父不忍，“爸，这有些狠了。”秦老爷子嘲讽道：“狠吗？”秦父瑟缩一下，垂头不语

　　“他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