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40、天机莫问

　　夜月高悬，皎洁流光穿过残破窗棂泼洒一地惨白凄凉，入秋的寒气弥漫在阴凉潮湿的大殿，床上之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正在忍受痛苦的折磨。

　　宋修看到孩子起身想要下床，孩子抬头的那一瞬，四目相对，月光照亮了孩子丑陋不堪的脸。

　　然后宋修听见一声稚嫩的喊叫，“鬼！”

　　宋修：……

　　“不是鬼。”宋修向前一步，走到了光亮之地，芝兰玉树之资宛如仙神。

　　孩子瑟缩一下，呆愣道：“……那你……是谁？”

　　宋修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饿么？”孩子愣了下，轻轻点头。

　　宋修转身出去，饥饿灼烧的胃部传来难于言喻的痛楚，也唤醒了失神的孩子，他出房门到院中打水。在喝第二瓢凉水时，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别喝了。”

　　木瓢坠落，孩子看着从天而降的宋修，丑陋的脸因惊愕而愈发扭曲可笑。

　　宋修看着孩子瘦小身形，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随我进来。”两人走进大殿，宋修将食盒放在地上，示意孩子打开。

　　孩子犹豫几瞬，缓缓掀开盖子，诱人饭香扑面而来，里面尽是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宋修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孩子抬眼看着他，眼里有试探和询问。

　　“给你的。”

　　得到允许，孩子再也没有顾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然而他吃完一半后就停了，他想留到以后慢慢吃。

　　宋修看懂了他的心思，却询问道，“饱了么？”

　　迎着他的目光，孩子轻轻点头，“……谢谢。”他停顿了几瞬，“……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唤我先生即可。”

　　等孩子抬起头时，神秘少年已经不见了，随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食盒。孩子冲了出去，夜空中，一钩寒月冷冷，

　　是梦么？

　　如果是，他永远不愿意醒来。

　　胃部的满足感却提醒自己不是梦，孩子看向井边摔破的木瓢，他让自己叫他先生，那他…可能…还会再来！

　　孩子情不自禁的翘起唇，容颜扭曲可憎。

　　不管是恶鬼还是仙神，他都期待着对方的下次到来。

　　第二天，孩子依旧辗转难眠，他今晚吃了小半块馒头，虽然仍旧很饿却没有那么难忍。他在等待，然而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忐忑之中辗转煎熬，期盼在无限拉长的流光中渐长渐息。

　　到了最后，孩子看着月上中天，心里涌上巨大的失落。

　　他不会来了。

　　黑色眼珠干涸晦暗，孩子收回视线，躺下闭眼，一切都很平静。

　　空气里飘荡起淡淡的勾人香气，这仿佛是一个象征，孩子猛地睁开眼，却久久没有转身。

　　“既然醒了，就过来。”

　　孩子缓缓起身，月光下，少年将食盒中的盘碟一一摆在桌上，简单的动作落在孩子眼中却是极致的好看。

　　孩子眨了下眼，下床走了过去，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用过木筷了，动作有些生疏可笑，少年神色淡淡，似乎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可笑，正如孩子的样貌。

　　孩子吃完，天色已经不早。

　　宋修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孩子似乎有些不解，更让他惊诧的是，少年向他伸出来修长如玉的手，孩子陡然自惭形秽。

　　那人催促道：“过来。”

　　孩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孩子落入了一个怀抱。等他意识到一切时，他已经身在百丈高空，灯火辉煌的极乐宫一览无余，更远处是莽榛山林。

　　孩子抓住了少年的肩膀，雪色纱衣上立刻留下五个刺目黑印，孩子急忙收回手，他恨不得缩进地缝，心里满是歉意羞愧。

　　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他听到一声微冷的劝慰，“莫怕。”

　　宋修在一处天然水池前落下，一股溪流从高处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袅袅热气扑面而来，竟是个难得的天然温泉。

　　宋修放下孩子，“进去。”

　　孩子觉得羞耻，这是嫌弃他脏吗？他没有说话，垂头去池子前脱衣，宋修看到了孩子背上青紫交加的伤痕，眼前这一幕透着熟悉，他也曾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般惨状。

　　但他不会向这位孩子询问‘疼么’，他甚至没有多给予一个眼神。因为这是不应该的。

　　宋修走了过去，取出一瓶药粉缓缓倒了进去，粉末转眼融化在温泉之中，疗伤圣品配合温养水浴，这是再好不过的恢复之法。

　　然而宋修没有说，他看着孩子眼中浮现痛苦的隐忍，神情波澜不惊。令宋修意外的是，尽管痛楚非常，孩子依旧没有出声，他硬生生的忍了下来，痛到极处时，他才会发出痛苦几声闷哼。

　　两个时辰后，孩子脸上痛楚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舒适与疲惫，远处天光微熹。

　　宋修指着一角，淡淡道：“穿上衣服，送你回去。”

　　石岩上放着一套白布衣，孩子抬起头，少年已经离开了池子，孩子换好衣服，他抚摸着干洁的前襟，是因为这个他才晚到了吗？内心迸发出隐秘的喜悦。

　　他走上前，少年抱着他腾入夜空，微白天空中启明星闪烁，孩子看凉风中舞动的三千鸦发，觉得前所未有的不真实

　　玉宇琼楼渐渐显现，宋修将孩子放回了清冷破落的院落，转身欲走。

　　“十一.”一声略带急切的声音响起。

　　宋修停下步子，垂眸看向孩子，后者轻声重复，“我叫十一。”

　　久久没有回应，十一抬起眼，萧瑟院落空荡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