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41、天机莫问

　　“我的母亲曾是一位宠姬，生了我之后就失宠被发落到这里，后来她死了。然后是这里的一位老嬷嬷照料我，三个月前，她也死了。”

　　寥寥数语，十一的阐述有着与内容不符的平静。透过十一的眼，宋修看到了许多，却唯独没有悲伤。在他身上，宋修看到了邬重云的影子。

　　宋修没有过度纠结十一的身世，“你可识字？”

　　十一局促不安的摇头。宋修毫不意外，之后宋修每晚亥时前来，除了捎带食物，还教十一读书写字。

　　十一已是七岁半，寻常富贵人家公子早已开始启蒙授课，十一却连字也不识几个。开蒙晚倒也罢了，十一的天赋也出乎了宋修的意料。

　　目光轻扫，宋修淡淡道：“错了。”

　　十一颤了下，急忙思索正确的写法，却苦苦没有答案。

　　半个时辰，虽然将今日教授的新字写了出来，但昨日的却是忘了大半。

　　看着苦思冥想的孩子，宋修心里一叹。

　　在此之前，无论是白轩还是诺亚，他们的天资都是一等一，宋修只需稍加点拨，他们便会融会贯通。今世宋修又出自天机，撇去晓畅诸学的天机子不谈，六位同门也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彼此相互请教也只需点明关窍即可。直到宋修遇见十一，这个孩子的天赋虽不好，却也称不上坏，只是平常罢了，

　　“今天就到这里。”十一闻言僵住。

　　宋修拿起食盒起身，十一急声道：“先生，我可以的。”

　　“不必了，你睡吧。”

　　话落，宋修的身影便飞出了院落。他还需要将节奏放的更慢。

　　第二日宋修来时，十一正在桌前等他，他双手递过一张纸，“先生，十一已经想起来了。”

　　宋修接过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字迹虽然扭曲却流露出别样的认真，显然主人已经竭力想要写好。

　　宋修每日教他二十个字，这张纸上共有一百四十七个字，无一错误，剩下三个昨日没有来得及的教。

　　“不错。”

　　十一欢喜的翘起唇，冷不丁听到宋修问道：“你昨日几时睡的？”

　　十一莫名生出心虚与害怕，“……昨日学的确实有些晚，后半夜才睡。”实际上他彻夜未眠。

　　宋修淡淡道：“日后不要睡得太晚。”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宋修将食盒放下，“先用餐。”十一坐到了椅子上，将食物取出，忍着叫嚣的饥饿，缓慢的吃着。

　　宋修看着吃相不同以往的十一，道：“从今天起，你每日只需学十个字。”

　　筷子顿住，十一垂头轻声道：“先生，我可以的。”

　　宋修道：“不用。”十一沉默。

　　“这些书适合启蒙，你先看着，不懂可以问我。”三本薄书被放到桌上。

　　十一拿过书，仔细收好。吃完饭后，宋修开始教他习字，许是今天任务少了，十一学的很快。

　　宋修走后，十一爬到床上，借着月光打开书籍，字迹苍劲凌厉，十一翘起唇，一遍又一遍的摩痧着书页，心里喜欢到了极点。

　　或许是方法对了，十一进步的很快，四个多月后，他已经基本可以阅读无碍。那三本薄书，十一已经熟透于心。宋修对此喜闻乐见。

　　宋修将新的书籍给了十一，这次十一的速度的更快，他用了三个月吃透了书本。宋修真的开始有点意外，初步教学的完成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期。

　　宋修不是吝啬夸赞的人，“很好。”虽然看不清十一的神情，但宋修知道他在高兴，因为十一周围空气都在雀跃。

　　“先生，你能给我一个奖励么？”

　　宋修道：“你想要什么？”

　　十一轻声道：“面具。”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却并不是一个难以达成的心愿。

　　“明晚。”

　　“多谢先生。”语气竟是难得的欢快。

　　当宋修拿着面具来时，房里却并没有十一等待的身影，宋修心里一沉，立刻出了大殿，然后在废殿外围的草丛中找到了鲜血淋漓的十一。

　　宋修走过去抱起孩子，孩子迷蒙睁开眼，露出一个扭曲狰狞的微笑，唤了声先生便又昏了过去。

　　宋修拿出一枚护心丹，这是天枢临行前给他保命用的。只要服药之人一息尚存，就是七魂正在阎罗十殿打转，黑白无常也奈何不得。

　　三日后，苏醒的十一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透过茶白色床帐，他看见屋中茶桌前正坐着一个身影。

　　“……先生？”

　　宋修放下书，“醒了就喝药。”

　　十一眨眼，这才发现床前木几上正放着一碗药。

　　十一正处于稍有不顺就能折腾不休的年纪，可这不是他的权利。普天之下和他一样丧失这项权利的孩子还有许多，只是十一失去的不止这一点，或者说，很多东西他连拥有的资格都不曾。

　　他的遭遇让他可以在九死一生后，忍着几欲令人崩溃的痛楚，面无表情的喝下一碗腥苦汤药。

　　然而目睹此事的宋修内心毫无波澜，正忍受一切的十一觉得理所当然。

　　十一放下药碗， “先生，这里是？”

　　“我的住处。”

　　宋修走了过来，递过一个朴实无华的面具，没有任何雕纹装饰，却极为耐看。

　　十一接过面具戴上，轻滑舒适，淡淡木香绕过鼻尖，径直飘入心间，如此契合以至于出自谁人之手也无需多想。

　　十一缓缓抬起头，黑色眼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姿，仿佛是烙入生命的深邃，“谢谢先生，我很喜欢。”

　　宋修并没有询问当晚之事，十一也只是极简一说 ，当日他无意惹得极乐宫一位贵人不快，于是贵人一怒之下命侍从将他打了个半死。极乐宫本是魔道门派，弱肉强食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十一的命在极乐宫是贱如草芥，没了也就没了。

　　十一语气平淡的说完，拿起药碗把药喝了，平静的不像一个七岁孩子，“先生，我想习武。”

　　宋修正坐在椅子上看书，闻言眼皮都不带撩一下，

　　“好。”秋风落叶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