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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阎铁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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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终究还是站在了珠光宝气阁的门口。
陆小凤这样的大侠向来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多过于相信别人的,有时候即使是他自己的眼睛他也要怀疑上几盏茶的时间,所以即使被路远鸣的故事恶心到饭都少吃了一碗,他依旧想看看阎铁珊的反应。
站在他旁边的,除了众所周知的挚友花家七童,还有一个男人,一个穿着白袍子的男人。
他的头发很长,直长到腰间,也很黑,比最黑的墨还要黑上几分,他的脸皮却是比最俊俏的姑娘也要白上一些,一双眼睛是极少见的灰色,睁开的时候漂亮得惊人。
男人的长相并不算出众,只堪清秀二字,那双点星的眸子却总能让人忘了他的脸。
男人的身家必定是极为富贵,手上拿着的那把竹影婆娑的七香折扇没有百两银子是决计无法买到的,那身其貌不扬的白袍,用料之珍稀,暗纹的绣法,怕是例数在场人平生所见,穿得起的人也不过十指之树,他的头上却只松松垮垮地别了一枚粗制滥造的木簪子。
这样一个极不普通的怪异家伙,一个富家公子哥一样的人物,谁能想得到他竟是这天下间最厉害、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然而水阁里的人,见了这双灰色的眼珠子,就像是见了鬼,或者看见了神,霍天青忍不住抖了抖手臂,这个世界上能让霍天青害怕的人很少,路远鸣恰巧是其中一个。
然而人毕竟是这位霍总管亲自请来的,在江湖上很多事情可以丢掉,面子这样好物却是受欢迎得紧,所以他必须迎上去,而且是热情地迎上去。
陆小凤看见了,笑道:“我却不知道路兄的名头竟这样好使,说不得改日陆某人便要拿来用用了。”
路远鸣淡淡道:“一次一百两银子,尽管拿去用便是。”
陆小凤笑道:“我陆小凤是个穷光蛋,你路远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有钱人,你这有钱人却要管我这没钱的混蛋要钱了。只怕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路远鸣道:“陆小凤是穷光蛋,陆小凤的朋友却不是,陆小凤的对头也不是。陆小凤这种东西实在是值钱得很,一个陆小凤就卖七八千两银子,这世上也绝不止一千个男人女人想要这样东西。你若是还不起我的银子,便是我的东西,七八千两银子,便是我这样的有钱人也是想要的。”
顿了顿,他看着另一边的花满楼,道:“只看这位花家的七少爷,便是肯要这样东西的了。”
花满楼偏偏也笑道:“七八千两银子在下还是出的起了,莫说一个陆小凤,就算是十个八个几十个,我也是买得起的。”
路远鸣叹息道:“只是我却没有十个八个陆小凤来卖给你,可惜了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陆小凤被两个好友挤兑地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苦笑着看向一边的霍天青:“霍总管。”
霍天青勉强笑道:“陆大侠和花七少爷,还有路阁主能来我们珠光宝气阁,真是让阁内蓬荜生辉。”
花满楼笑道:“珠光宝气阁天下闻名,能来此地是七童的荣幸才是。”
花满楼素来善解人意,即使看不到霍天青的脸色,他也知道了这位霍总管定是被路远鸣吓得不轻,便接话给了台阶。
霍天青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只要不是为了杀人,那天下第一的杀手能来到珠光宝气阁,本就是一件顶好的事,又有仁心地花家七童在场,十分的害怕也会变成两分。
路远鸣却是丝毫不给面子。
“你很怕我。”
路远鸣盯着霍天青的眼睛,慢慢说道。
霍天青沉声道:“路阁主乃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月前刚杀了青衣楼一整楼的杀手,在下区区珠光宝气阁的主管,自然是怕得。”
霍天青这话说的不错,那一整楼一百零八个杀手一百零八个尸体就整整齐齐地堆在暗影阁后面的乱葬岗上,每具尸体上都有一道剑伤。
仅仅一道。
“你既知我是杀手,天下第一的杀手,就应该知道,没有银子,天下第一的杀手也不会随便杀一个人的。”路远鸣道。
霍天青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热情地领三个人入了座。
雪儿就坐在水阁的一边,百无聊赖地低头数水里的游鱼。
霍天青其实是个很自信的人,也很有判断力,没有了路远鸣的威胁感,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温和有力。
与花满楼一样,路远鸣并不讨厌霍天青,因为霍天青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馅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英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这几个人都是有着名气的俊杰,路远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江湖人都知道追魂无影不喜和人交际,脾性喜怒无常,他却和苏少英极为投缘。
苏少英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人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飘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日,说烟气更生,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本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英道:“但他却是个多情人,他的凄婉绝伦,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霍天青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路远鸣却是道:“李煜这样的人,不止是多情,还软弱不堪,有心救国却无力回天,南唐灭在他手上,却也绝非他的过错。”
“哦?路兄此话何意?”苏少英问道。
他已经不怕这位名满天下的杀手,只因对方也是博学之士,学问更在他之上。
路远鸣淡淡道:“你只道后主亡国,却不知自中主李璟之时,举国奢靡之风盛行,国库空虚,兵将积弱,本就是一个烂摊子,一个本无意即位的风流才子,你却要让他救国?只是他最终也是死在一杯毒酒下了。”
“南唐本就气数已尽,又哪是一己之力能够挽回的?”
说着路远鸣抿了一口白水,便不再多言。
“路兄说的是!”苏少英笑道,“我本想路兄这样的人,定是一心向武,别的均不放在眼中的,却不曾想竟也是个少见的读书人。”
路远鸣笑了笑:“路某本就出身诗书世家,家中世代为官,倒是只出了我这一个不肖子孙。”
路远鸣这句话中,却是颇有寂寥之意。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回道:“酒菜本己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样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菲食引酒。”
马行空却是不敢说些什么,他是亲眼见过路远鸣杀人的,只轻飘飘的一剑,连血都没流下来一滴,人就已经倒下了。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这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路远鸣心里道,这金鹏王朝的太监,还真是和宫里的大有不同。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道:“俺喝了酒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骚娘儿们,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然而他又把目光转向一直盯着杯中白水,仿佛身边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的路远鸣,道:“你为啥不喝酒?”
路远鸣看向阎铁珊,淡淡道:“我向来不饮酒。”
陆小凤笑道:“我这位朋友的确不爱饮酒,过得是苦行僧的日子,我们只管喝我们的,却不必管他。”
【山西的小吃,十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只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却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几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啥意思都没有。”他一口口“他奶奶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说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凤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铣珊玲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这个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竞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洒的童髫小鬟,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内外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轻灵的身法,发光的武器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鞭子枪一对鸡爪镰,二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适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他们定要逼我拔剑?”
五个人中,已有二个人的脸色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突听风声急响,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
三节棍也已化为了一片卷地狂风,横扫西门吹雪的双膝。
这两件兵刃一刚烈一轻灵,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们平时本就是常在一起练武的。】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都倒在了光洁的地面上,倒在了一滩血液里。
原本静静喝着白水的年经人正站在血液的旁边,一身白衣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血迹。
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和和气气地说道:“打打杀杀本就是不好的事情,没有自知之明就更加不好了。”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森冷,语气也是阴森森的。
“想动不能动的人,就是再蠢也没有了。”
话音落下,路远鸣便又消失了,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剑,而是匕首,一把同样漆黑的匕首。
那把匕首顺顺当当地刺进了人的肌肉骨骼里,然后插进了喉管。
马行空便像一只破了口的麻袋,“哧哧”地从喉咙里发出些声音,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路远鸣叹了口气:“我向来不拿到银子是绝不肯杀人的,花满楼,不知道你愿意为这条人命花多少银子?”
却也不等花满楼回答,只顺手拿了花满楼的扇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把扇子我着实喜欢,就当做是这次的佣金了。”
而那把价值不菲的折扇,已经沉到了池底。
水阁里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一出手就杀了六个好手的人,眼中神采不一。
霍天青蓦地站起,厉声道:“我出万两银子,杀了西门吹雪!”
这话显然是对路远鸣说的。
路远鸣却轻蔑一笑:“万两银子?西门吹雪只值万两银子么?”
他缓缓说道:“若要杀西门吹雪,自要你的向上人头来换。”
他一字一顿的,竟是说不出的诡秘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