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足履金靴

12、手忙脚乱

　　少游有预感洛刚贤会对今晚的事情反悔，所以吃过晚饭就撇下他去了湛清楼。

　　少游到湛清楼时南宫澈还没有来，不过她答应会比以前早到一个时辰，这样就能早离开一个时辰。至于怎样瞒过负责接送的高信，南宫澈说她自有办法。

　　少游早到湛清楼，但也闲不下来，因为她要和沉默寡言的削处好关系。不论是单方面的眉来眼去骚话连篇，还是跑前跑后帮递工具，俱是不亦乐乎。但着实给锻造房添了不少乱子，最后被阳谷大师呵斥了出去。

　　少游无法，在湛清楼里找了间客房睡下。可感觉没睡多久就被叫醒了，睁眼一看，是南宫澈。

　　“现在什么时辰？”少游还有些迷糊。

　　南宫澈抱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拽起来，“今天很顺，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半时辰。”

　　少游坐起来定定神，借着屋里昏黄的灯看到南宫澈脸上的疲惫，难得关心道：“你累不累？”

　　“不累。快起来，别耽搁了。你先出去，一刻钟后我再走。告诉我马车停在哪。”

　　少游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漱口，边穿棉袍边说：“出湛清楼往东走，在东墙拐角处有一辆深蓝色的马车，车头挂着两盏橘色灯笼。很好找。”

　　一刻钟后南宫澈顺利找到少游的马车。车厢里已经暖和起来，少游等在里面。二人相视，心照不宣。少游拍拍车壁，马车一震，动了起来。

　　大北城被穿城而过的沁河分成南北两部。北部较小，其中一大半都属于冶炼库。过了沁河就进了居民区南城，人口和商铺都稠密起来。洛刚贤住的宅子在城南偏西的地方，隐蔽在一群大院子里。

　　三日前，赵雍的谥号被定为武灵，且下葬之日定于下月初一。此后，太子章收回了宵禁令。可是天气的持续酷寒，以及武灵王的驾崩之痛，仍旧让邯郸城沉浸在一片肃杀之中。

　　少游撩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发现今晚真有些早，马车驶过沁河进入南城时，街上还能看到行人，但大都步履匆匆神情晦暗。少游转头去看南宫澈，发现她正闭目养神，看似镇定，但搁在身前的两手紧紧握着。

　　“姑娘，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少游说，声音很轻，怕惊到她。

　　南宫澈睁开眼睛，早就想好如何应答，说道：“今晚事成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就叫我研磨师吧。”

　　少游知道她是谨慎，但“研磨师”这个称呼实在难听，且给人一种清高之感。少游还想再问，可南宫澈的眼睛又闭上了，眉头绷着，该是故意的，不准备再睁开。

　　洛宅到了，少游照例先下车。南宫澈等她前脚走，后脚就拨开窗帘往外看——今晚照旧没有月光，那宅子门外连一盏灯都没点，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还是隐约看出宅子的门面很普通，而且院墙也不长，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少游跑上台阶，用手掌在门上一阵乱拍。没多久，门边的一扇小夹板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对眼睛。“少游？”那对眼睛说，好像在笑。

　　“少爷回了吗？”少游问。

　　“早回了。在生你的气呢，说你扔下他跑了。”

　　“那他肯定教你不放我进去。”少游很有自知自明。

　　“是。”门里的人捂住嘴巴偷笑起来。

　　少游点点头，说：“那你让开，我自己翻进去。”

　　“可以是可以，但少爷要是问起，你别把我供出来。”

　　“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少游说完，小夹板就关上了。她脱下外袍，跑到大门右边，仰头看看三米高的院墙，突然双腿发力，高高跳起，两手攀住出檐用力一撑，身体灵巧弓起，双脚紧跟而上，踩住墙顶的瓦片，轻盈地翻了过去。

　　南宫澈看呆了，感叹少游的身手灵巧如贼。再一想这宅子里的那个以糟蹋妇人为乐的色少爷，真是仆随主性啊。

　　这时，宅门咔嚓一声打开了。少游从门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袍子重新披上，然后走向马车把南宫澈接下来。

　　少游拉着南宫澈走进大门，门里的小厮还等在一边，看到先进来的少游，佩服道：“虽然看过好多次了，但还是不得不——咦？你身后怎么跟着一个人！”

　　少游搂住南宫澈的肩，对那小厮神秘一笑，问：“少爷在屋里？”

　　“一回来就进了寝室，现在应该睡了。”小厮惊讶地打量着少游旁边的人——穿得厚，头脸都用帽子严实地遮得，但两瓣红唇还露在外面。

　　“少游，她……该不会是个姑娘吧。”小厮说着走过来。少游不答，只使了个眼色——“别跟来。”就搂着南宫澈快步朝屋里走去。

　　洛宅不算大，正门就对着堂屋，但往里还有三进，洛刚贤起居的院子在正中间。洛刚贤的院子最有人气，走廊上点了几盏灯，寝室也是亮的，但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不知他到底睡没睡。

　　少游让南宫澈先在走廊上站一站，自己过去敲起寝室的门。“谁？”没敲多久，里面就传出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不像睡了。

　　南宫澈心里咯嘣一跳——这声音应该就是洛刚贤吧。她惴惴不安地朝屋门走近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我。”少游答道，她见洛刚贤醒着，转手一推门，发现没锁，“少爷，我进来了。”说完不等答应，推门走了进去。

　　紧接着屋里传出洛刚贤愕然的吼声：“谁叫你进来的！”“少爷没锁门，我以为是在等我。”少游正儿八经地狡辩道。

　　洛刚贤惊吓过后就是生气，继续嚷嚷：“我教他们别放你进来！你是不是又翻墙了！”

　　少游不接这话，直接说重点：“少爷，那个姑娘我带来了，就在外面。”

　　洛刚贤沉默了，随后压低声音问：“哪个外面？”

　　“就在屋外面啊。”

　　洛刚贤又沉默了，并且窸窣有声，应该是吃惊得跳了起来。

　　“少爷，要不让那姑娘进来？外面怪冷的。”少游的语气变得讨好。

　　洛刚贤在纠结，但一眼识破了少游的奸计，登时大为光火，硬声说：“不见。她要是冷就把她送回去。大半夜里往一个男人家跑，绝非良善女子！”

　　南宫澈一听这话险些背过气，若手里有刀，她绝对现在就冲进去给这伪君子一点血色看看！

　　“这姑娘绝对正经。少爷别乱说，人就在外面，会听见了。”少游劝道。

　　“听见就听见，我说的有错吗？再者，从你嘴里说出的正经二字一点都不值得信任。”

　　洛刚贤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映在窗页上，他抬臂一挥，用更大的声音说：“我再说一遍，这个女人我绝对不见。她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南宫澈胸口一震，听出这伪君子是下了决心不见她。但她自己也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见他，如今只隔一面墙，岂能就此罢手！

　　冬夜冷得教人胆寒，刀风时不时顶面而来，吹得人牙疼。南宫澈按住窗框，顶着寒风朝屋门又走近几步。风越刮越大，冷到不行，这时她趔趄一步，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屋里，少游正犯愁，纵使她胆子再大，面对真生气的洛刚贤还是不敢随意戏弄。她垂头丧气地转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跑出去一看——南宫澈已经趴在冰冷的地上，不省人事了。

　　“少爷，她冻晕了！”少游大叫一声，抱起没有知觉的南宫澈回到寝室。

　　事情突如其来，洛刚贤稍稍一愣，他看了眼少游抱进来的人，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能不让冻晕的人进来暖和。“放那边的地毯上。”洛刚贤说。然后坐回软椅，重新拿起在看的书。

　　南宫澈的棉袍和棉帽被风雪打湿了，穿着只会更冷。少游手忙脚乱地帮她解开的棉袍取下帽子，看到南宫澈冻得僵白的脸后不禁又心疼又懊悔。

　　“大爷，赏小人一杯热茶吧。”少游苦兮兮地说，明摆着在指责洛刚贤的狠心。

　　洛刚贤眉头一抽，忍住火，用下巴指了指炉子上的茶壶，“自己拿。”“谢大爷。”少游跪地大拜。

　　这种情形洛刚贤哪能专心读书，他用眼角偷偷瞅着那边，等少游走开后，才看到那姑娘的脸——

　　怎么是！

　　他眼睛一瞪，按下书卷快步走去，弯腰盯住南宫澈的脸，随后没看够似的，蹲下来继续盯着。

　　“少爷，你是不是认得这姑娘？”少游端着热茶走过来，奇怪洛刚贤这副模样。

　　洛刚贤没抬头，默然片刻，轻声说道：“南宫澈？”

　　“南宫？”少游吃惊，“就是南宫家的那个养女？”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洛刚贤也吃惊，“你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就骗来我这里？”

　　少游腼腆一笑，转而问道：“少爷，你上次在车里突然提起的姑娘，该不会就是她吧？”

　　洛刚贤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他装作没听见，用手背碰碰南宫澈的脸——冻得刺骨。“少游，快去打盆热水来。”

　　少游一喜，想洛刚贤是要支开她好和南宫澈独处，于是高声唱诺，把热茶交给他，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洛刚贤端着茶，又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南宫澈，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奇遇。他犹豫一下，伸手扶起南宫澈的身子，然后吹一吹热茶，送到她嘴边。就这样等了一会儿，才想到昏倒的人不会自己张嘴喝茶。

　　洛刚贤脸上一红，拿着杯子不知所措。这时，南宫澈的眼睫毛轻轻一颤，眼睛慢慢睁开了，恍惚片刻，才看清抱着自己的洛刚贤。

　　洛刚贤已然愣住，等南宫澈的眼睛回复神采，还呆呆地盯着。南宫澈也在发愣，她嘴唇微张，仿佛能嗅到她的呼吸。附在南宫澈脸上的寒气此时已经融化，在这燥热的屋里慢慢蒸成一团雾气，笼罩在脸上。

　　突然，南宫澈避开了洛刚贤的目光，还挺起身子坐了起来。洛刚贤见状，猛地往后一靠，极不自然地把茶杯递过去，沉声说：“你自己喝。”

　　南宫澈这才看到他举到面前的热茶，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抬手去接，无意中碰到了洛刚贤的手。

　　南宫澈手指冰冷，但洛刚贤觉得登时被烫了一下，持杯的手猛地一颤，洒了几滴落在南宫澈胸前的衣服上。洛刚贤暗骂自己一声，忙把茶杯放到一边，捏住袖子要帮南宫澈擦，但手一碰到她胸口就猛收了回来。

　　洛刚贤深吸一口气，掏出手帕扔给南宫澈——“你自己擦。”说完站起来，一转身，脸忍不住全红了。

　　南宫澈捧着洛刚贤带有幽香的绢帕，看了看后放在一边，抽出自己的手帕把胸前的茶水一点点擦干。然后她站起来，对洛刚贤的背影平静地说：“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