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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结侣(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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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花、种草、品茶……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于此处禁足不出,整日里就这点事好做了?”红箫浮坐于半空之中,时左时右地飘荡在封青竹身周,如此这般将他平日所行之事扳算了一遍,却是连一只手都数不满,“就连你的修为境界也同那时分毫未变,这要我如何宽心?”
封青竹抬手别起滑落耳际的一缕碎发,神色如常地给跟前的灵植浇了一勺水:“修行不易,到了你我这般境界更是如此。我隐居此处,与世无争,修为境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教得了徒弟便是。”
看着心上人鬓边那抹银白,红箫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奈何器灵之体与人有别,他的指尖注定触不到对方温热的肌肤。
尽管封青竹一字未提,但他多少也猜得到这缕白发因何而来。
红箫张口欲言,到最后还是作了罢。
既已重逢,何必再提伤心事?
他刚想转开话题,就听封青竹温声问道:“你,可想过……重获人身?”
“……”红箫闻言微微一愣,便将那什么也碰触不到的手收了回去,挑着眉梢同他顽笑道,“我做惯了孤魂野鬼,都快忘了做人是个什么感觉了。你要是觉得我这副模样多有不便,那便把我揣在身上多养些日子,最好连沐浴时都别离身,以你我之间的如海深情,兴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借你的灵气化出人身来了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再明白不过,没有认主的器灵别说是化出人身了,就连亲手碰触本体之外的物件都不容易。这跟灵气充裕与否无关,对于无主灵器来说,“主人”便是其与人世相连的媒介,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封青竹摩挲着腰间的赤色洞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红箫,有的话,我不说你也该是懂的。我虽是将这灵箫时刻带在身边,但从未想过要你认主,我不想与你变成……”
“我知道,”红箫打断了封青竹的话,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你心中如何想,还能有人比我更清楚吗?但我也同样不想你为了我剑走偏锋,胡乱去尝试那些不该碰的禁术——万一有个好歹,你莫不是也要来做个器灵?到时我俩干脆就认你那对徒弟为主罢,也算成双成对了,就是说出去实在不太好听。”
“……胡言乱语。”封青竹按着眉心,又是想气又是想笑,“在你眼里我就如此没有分寸?我不过是……忽然想起件事罢了。”
红箫敛起面上的顽笑之色,稍稍端正了自己散漫的姿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说看,我先听着,若是可行我再应你。”
封青竹将手中空了的水勺放回桶中,走到几步开外的石桌旁落座。而飘浮在空中的红箫因受本体牵连,好似无线风筝一般随他荡到桌边。
他不缓不急地沏好灵茶,浅抿一口后才道:“我自逐出封家之前,曾在书阁顶楼瞧见过一卷功法,当时只觉那功法内容怪异,非是常人修炼之道,如今回想起来,那功法似乎更像是为你这般非人之物所撰写……”
“嗯,许久未见,青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呢。”红箫只手托腮笑看他道。
封青竹以拳掩唇,轻咳一声:“你现下这副样子,难道不是?——莫要岔我的话。你若是想要重获人身,那我便再去见天陵一面……”
“然后他再用家主之位请你回去?没准还会看在你的面上赏我一个长老当当?”
“红箫……”
红箫背过身去,极不情愿地说:“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稀罕。”
“……”
一时无话,鸟鸣风动声静静流淌在两人身周,须臾,是封青竹先开了口:“……好罢,你不愿,那当我没提过就是了。”
垂眸饮茶的封青竹并非察觉不到红箫正偷眼瞟望自己,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见他服软,红箫失了赌气的由头,便将此事揭过不谈,晃晃悠悠地凑到封青竹眼前,悄声耳语道:“听那些便宜徒弟们说,你特意在谷中为我留了处住所,可这段时日我却从未见你去过一次,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瞧瞧?”
突闻此言,封青竹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竟答得有些敷衍:“那里……我还没收拾好,改日再带你去看吧。”
红箫因他含糊其辞的态度心生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很是爽快地应了声“好”。
谁料次日一早,那根赤色洞箫就被孤零零地搁置在床头,空留红箫一人同驻足窗边的鸟雀四目相对,全然不知封青竹去处。
在那挂满画像的小屋中,封青竹对着桌上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出神良久,手边的笔执起又放下,直到砚台里的薄墨彻底干透,他才敛回心思,将面前的画纸卷起收好。
他一张一卷地收着,每取下一副画,都会细细看上一遍,再忆起些许过往,最后像是要将记忆中的画面尽数封存埋藏般,慢慢合上画卷。
整整一面墙的画像底下,依旧铺满画卷,而这些画卷之下还有着数之不尽的画像,直至此刻,望着不知何时起便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亮的小屋,封青竹终于忍不住阖上了眼。
他站在满屋画像之中,恍然间仿佛仍在初时的宽敞明亮里。
那时的他执笔勾勒出一道轮廓,只是为了心上人能如往昔那般陪在自己身边。
“可算找到这里了!”
男人的话音随着门扉大开的吱呀声响一同传进屋中。
红箫手上正把玩着自己栖身的灵器,一瞧见封青竹的身影便将洞箫别入腰间,笑着说道:“幸好路上有便宜徒弟给我指了方向,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呢。你来这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叫我好找……”
能说的话还有很多,但他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看到满墙笔触熟悉的画像,看到眼前人手中那尚未收起的画卷,也看到了封青竹眼角滚落的一滴泪珠。
身体先于思考,他几步上前想要抹去心上人颊边的泪痕,待到指尖如入云雾般穿过封青竹的鬓发,才记起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陪着对方上刀山入火海的红箫道君。
“……青竹,”胸口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顿时像是被浸在陈年烈酒里,又酸又疼,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把手收回去的了,只能故作轻巧地牵起嘴角,将双手负于身后,四下打量这间堆满画卷的木屋,“这便是你为我准备的住处?寄居者的数量如此之多,可还能多容下一个我?”
话音未落,封青竹手中的画像已被洇开墨迹,若是再迟片刻,就要分辨不出画上之人是何模样了。
红箫扬袖挥落满屋画卷,熠熠辉光霎时盈满视野,微风入窗拂起阵阵墨香。
“青竹,我收回前言。什么功法秘术,什么封家李家,都无所谓了,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我不拦你。若你情愿替那家伙去坐家主之位,那我便随你一道,被打下封家所属的印记也无妨,只要往后还能看到你就好。”这话说得就好像认定了自己绝无可能重获人身似的,红箫自觉失言,连忙改口道,“假使你所说的功法当真能令我重获人身,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如何?——青竹,你倒是看我一眼、应我一声?”
封青竹一卷一卷地拾起掉落在地的画卷,将其纳入储物囊中,在红箫焦急的目光下起身抹去了眼角几近干涸的泪痕。“我不过是打算去封家要卷功法而已,何时说过要接手家主之位了?数日前那一战,我便与天陵说明白了,他所求不过是在任之时封家威名不落,我能给的东西又何必再搭上自己?”
“你……给了他什么?”心知封青竹当初能够狠下心来与封家断绝关系,如今也不会再为封家做出任何牺牲,但红箫就是莫名感到一丝担忧。
或许是两人被迫分离的那段漫长时光无形中改变了许多东西,教他一时难以寻回曾经有过的那种亲密无间与心照不宣。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畏怯。
尤其是在他看到封青竹霜白的鬓发后。
他怕封青竹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因为他眼前这个人,已经变得不像他记忆中那个傲骨嶙嶙的封青竹了。
封青竹回眸望向满面担忧之色的红箫,不觉露出一抹浅笑,目光融化在秋阳中,显得格外温柔。“天陵想要的无非是灵气之源、奇珍异宝一类,这些身外物别说是我,就连我的徒弟也能拿出不少。倘若他当时执意要你,那我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红箫不由得松了口气,将腰间的灵器抛入封青竹怀中,顺着他的话煞有介事地板起脸道:“既然如此,你得把我好生收着才是。下回再一睁眼就寻不到你,保不齐我一个赌气就离家出走了。”
“好。”封青竹爱惜地抚上箫身纹路,对别开了视线的红箫笑道,“来都来了,不如你我今夜留宿此处?”
红箫欣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