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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神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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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道修来说,有了心魔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万一败在心魔之下,成了魔修都还算是轻的,更有甚者直接境界跌落或身死道消。
肖玉茗的心魔才刚冒了个头,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心魔自然就会消失。
而肖玉茗的执念是什么,梅景澄再清楚不过。
缺少儿时记忆的肖玉茗很容易感到寂寞,也很害怕孤独。
十岁之前,肖玉茗把收养他的肖娘子当作自己的全部,待肖娘子如亲娘一般,仿佛今后的人生都要为了肖娘子而活;十岁之后,这份无处安放的感情便落在了梅景澄身上,他代替肖娘子,成了肖玉茗在这世上唯一的存在意义。
尚且分不清情意与执念的小肖玉茗一口一个“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要永远在一起”“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成天围着梅景澄转,几乎让梅景澄产生了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的错觉。
那时的梅景澄已对肖玉茗动了情,尽管心里明白对肖玉茗而言,他仅仅是个依存对象而已,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来占据这个位置,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是能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两个人谁也不娶妻,就这样相伴到老该多好。
于是梅景澄为了以后能和肖玉茗一起离开龙泊村,越发刻苦用功。就在这个时候,鸿飞道君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当年鸿飞道君要带走的人其实只有梅景澄一个。
梅景澄知道自己走了,肖玉茗身边就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成了修士最少也有数百载的寿数,随便闭个关就是十年八载,而凡人至多不过百岁,又等得起几个十年八载?这一去,与天人永隔无异。
所以梅景澄和鸿飞道君谈了条件,说除非答应带上肖玉茗,否则不会跟他走。鸿飞道君什么也没问,便点头应下了。
到了七曜谷后,有了可以视作亲人的师尊和同门,肖玉茗对梅景澄的执念看似淡了许多,实际上不过是把执念深深埋在心底,深得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一旦支撑着他的支柱被人连根拔起,这份执念就会跟着一起破土而出,变成令人失去自我的魔。
肖玉茗的心魔因他而生,梅景澄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现下实在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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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一行人便进入了神梦教的地盘。
肖玉茗被梅景澄叫醒,揉着眼睛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对自己生了心魔一事完全没有任何自觉,也不记得被心魔控制后都和梅景澄说过什么话,只知道他们现在要跟着那位化神大能去神梦教。
见肖玉茗什么都不记得,梅景澄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好不容易和心上人互诉衷肠,结果一觉醒来对方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他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压下不提,免得肖玉茗胡思乱想乱了心绪,反倒加深了心魔的严重程度。
神梦教坐落于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鹤鸣声声,俨然一座云中仙宫。
守门护卫见阮月桐归来,纷纷俯首恭迎,道:“阮护法。”
阮月桐把昏迷不醒的游弄晴随手丢给其中一名守门护卫,冷声吩咐道:“将此人关进地牢,等候我处置。”
“是,阮护法。”守门护卫接了人后便应声离开。
地牢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瞬息,肖玉茗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漆黑阴暗血腥暴力的地牢桥段。
梅景澄开口提醒道:“真君可是答应了不伤她性命的。”
肖玉茗向他投去了敬仰的目光。
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敢开口的都是勇士,起码他不敢,面对化神大能有点怂。
“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阮月桐看向梅景澄,一层薄纱掩不住眼底浅浅笑意,“随我来,带你去看看你我从前的住处。”
她伸手想要牵住梅景澄,却被避开了。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面上未覆薄纱的英气女子缓步朝三人走来,语气随和地唤了声“阮护法”,唇边带笑,道:“护法怎么把明心宗的弟子关进我们神梦教的地牢里了?莫不是刚一出关就急着找对方寻仇去了?”
阮月桐收回手,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转头对来人行了个礼:“教主。”
“嗯。”神梦教教主——颜藏夏抱起双臂,等着听自家护法说明情况。
肖玉茗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因为梅景澄那拂人面子的举动而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胸膛。
身为当事人的梅景澄完全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
阮月桐并无意当着来往弟子的面和颜藏夏谈论旧事,便道:“此事待我安顿好贵客后再谈。”
“贵客?”颜藏夏饶有兴趣地将梅、肖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又落回阮月桐身上,“找到了?”
阮月桐微微颔首,眼中一片柔情。
颜藏夏唇边笑意更深:“那倒真是好事一桩,恭喜护法了。”
她如一阵风般从阮月桐身旁掠过,留下一句“我在亭中等护法前来细谈”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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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茗早听梅景澄说过神梦教全是女子,但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亲身体验什么叫做掉进女人堆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下意识地往梅景澄身边挪了两步,感受到同类的气息,顿觉安心不少。
梅景澄神色如常,好像去五大宗门之一的神梦教中待上一段日子和去邻居家串个门没什么两样,一点该有的心理压力都没有。
他们二人随着阮月桐穿过大半个神梦教,来到了一处清幽小院。
这个小院似乎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过了,虽不至于墙角杂草爬上窗沿,却也是残花落叶铺了满地,与满目荒凉格格不入的是木屋前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
阮月桐走在两人前头,好似完全忽略了肖玉茗的存在,只为梅景澄一人柔声解释道:“这‘映流居’是你我以前的住处。你转世投胎后,我在后山闭关养伤至今,已是百年不曾有人踏足此地,故而变得这般荒凉。”她拂袖扫去一地残花落叶,轻轻推开屋门,“如今你回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屋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那样,应当能住得习惯。”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两下,梅景澄停驻在离门槛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藉着四下环顾的动作,转过头去看身旁的肖玉茗。就见他抿着唇瓣,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随便开口的样子。
梅景澄想了想,明白肖玉茗是在担心什么,于是果断回绝了阮月桐的好意:“既然这里是真君的住处,那么用来招待‘客人’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失了前世的记忆,你竟与我生分至此?……也罢,你若不愿与我同住,我便为你安排一间离此处近些的客房。”阮月桐这才把目光分了些许给肖玉茗,淡淡地添上一句,“还有你这位师兄。”
肖玉茗担心梅景澄羊入虎口,梅景澄也不放心肖玉茗离开自己的视线,便道:“师兄同我住在一处就好。”
阮月桐却执意要为二人分别安排客房,态度颇为强硬。
“教中多得是客房,何必委屈你师兄?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神梦教怠慢贵客?”
肖玉茗生怕这么下去会惹得对方心生不快,忙道:“多谢真——”
阮月桐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又道:“稍后我便叫人带你们去客房,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她们。你们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教中人多路杂,若要外出,身边还是要有一两个人陪同才好,免得认不得路,出去就回不来了。”
后面一句她是看着肖玉茗说的。语气平缓,却话中带刺。
肖玉茗脑子来回转了好几圈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举着的手要收不收的僵在那里。
他垂眸望着脚边的碎叶,心想:明明是你硬把我们带来的,现在却说得好像我们来这儿是另有所图似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梅景澄装作没听出阮月桐的话外之意,接过肖玉茗没说完的话,规规矩矩地应道:“多谢真君好意提醒,那我等便暂且在此打扰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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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月桐果真安排梅景澄住在离映流居最近的一间客房里,还留下了两个元婴期的内门弟子给他当看门护卫。
梅景澄想去看看肖玉茗住在哪间客房,却被那两个弟子拦下了。
她们嘴上说着贵客一路辛劳还请好好歇息,实际上就是不让梅景澄出门。
这架势哪是招待贵客,分明是软禁。
也不知道阿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梅景澄转身回了卧室,正琢磨用什么方法和肖玉茗联系比较不容易被外头的人注意到,一旁紧闭着的窗户就缓缓开出了一道缝隙。
那缝隙越开越大,开到足有半人宽,一颗脑袋倏地从窗户底下探了出来,正好和一瞬不瞬地盯着窗户的梅景澄对上眼。
内心毫无波动的梅景澄:“……”
阿茗,天还没黑,这样吓不到人的。
蹲在窗外的肖玉茗把小树枝往身后一丢,朝梅景澄挥了挥手,悄声道:“阿澄阿澄,我来找你了!”
梅景澄收起了手上的传讯玉简和传音符,指指自己身后,示意他快点进来。
肖玉茗呲溜一下钻进屋里,顺手掩上窗户,三步两步蹭到梅景澄旁边,内心有些难以言喻的小激动,感觉自己就像话本里深更半夜偷偷翻墙来和小姐幽会的书生。
虽然他翻的是窗,而且现在天还没黑。
“怎么不从正门走?”梅景澄布了个隔音结界,开口问道。
肖玉茗拉过椅子坐下,伸了个腰,笑着说:“因为我是偷溜出来的呀。”
梅景澄眉头微皱:“你也被软禁了?”
“那倒没有。”肖玉茗摇头道,“只是我去哪儿她们都要跟着,要是带着她们过来找你,那位阮护法知道了肯定更生气。”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灵符,一脸得意地在梅景澄面前晃了晃,“所以我就用隐身符溜出来了,一路上都没人发现我呢!”
梅景澄松了口气,走到肖玉茗跟前,拉过他刚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那只手,贴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阿、阿澄……?”肖玉茗喉间一动,一股热意顺着脸颊开始向下蔓延。
“来我这里的路远吗?”
唇瓣张合时呼出的吐息拂过指间,湿热柔软的感触透过肌肤熨在心尖,烫得心脏胡蹦乱跳。蹦得厉害了,不知怎的还有一丝丝疼。
肖玉茗反手捂住梅景澄的嘴,别开了脸,赧然道:“不、不怎么远……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深吸一口气,压下浑身的热意,转开话题,“对了,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待着吧。”
梅景澄拿下那只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俯身环上肖玉茗的腰,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处。一边隔着衣物感受对方胸腔中强烈的鼓动,一边不缓不急地说道:“我们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单凭猜测盲目行动,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游道友是事情的关键,要解开这个误会,只能从她身上入手。”
“可游道友都被关进地牢了,怎么入手啊……”
“想办法潜进地牢里不就行了?”梅景澄云淡风轻地道。
哇,阿澄第一次说了非常像主角的话。
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
肖玉茗默默抽回手,卸了全身的力气,靠在梅景澄怀里闷声装死。
“阿茗,帮我个忙吧?”
梅景澄无声地笑了笑,附在肖玉茗耳边这么说道。
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变快了,那忽然发烫的半边耳朵也不知道是自己涌上了热度,还是沾上了耳畔那双唇瓣的温度。
“嗯……”肖玉茗稀里糊涂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