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之上——鬼迷心窍》林然琳熊

4、千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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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末，全世界都在对千禧年翘首以盼。国内最有影响力的两场晚会分别在上海外滩和北京的中华世纪坛，而左叔叔，正是北京场的副导演之一。当然，身为当红影星的任阿姨也在表演嘉宾名单之上，于是，我和左左，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中华世纪坛。

　　那天的左左兴奋不已。虽然她从小接触上流社会，可千禧年毕竟千年一次，这样意义非凡的日子和多年一遇的大场面令她早早地就梳妆打扮起来。她吵着要穿那件大红色的呢子外衣，任阿姨不同意：“今天的演出会一直到半夜，你穿这个会感冒的！”
　　可左左坚持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任阿姨赶着去排练，实在说不动她，只好无奈先离开。临走嘱咐我：“牧歌，你今晚看好她。”

　　晚上，我和左左挤在世纪坛周围的人群中，兴致盎然地欣赏晚会。其实根本不能算是欣赏，因为前后都是熙攘的人群，他们围了几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左左踮着脚尖，努力寻找演员的方向。“不行，还是看不到。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左左沮丧地转向我，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小男孩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左左喊道：“牧歌，你快让我骑到你身上去！你看，就像他们那样！”
　　我一愣，左左已经把我按下，张牙舞爪地骑上来。我反复确认她已经坐稳，才缓缓站起身，问她：“现在能看见了么？”“嗯！能看到啦！视野真好！我一会儿给你讲！”
　　听到她这句话，我很开心，也很满足。
　　左左很轻，我背着她毫不费力，但她的双腿总是兴奋地乱踢，吓得我必须牢牢抓住，以防她重心不稳摔下来。

　　漫长的演出结束，终于迎来了倒计时环节。左左让我把她放下来，在“高空”中待得太久，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呢子外衣并不御寒，我索性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裹在她身上。她睁大了眼睛问：“那你怎么办？”我笑笑说没事，我早已习惯了寒冷。她没再说什么。
　　五秒过后，她突然仰起脸看我：“来吧！让我们一起迎接这个伟大的时刻！”十岁的小女孩童声未退，稚嫩的嗓音说出了大人腔调的一句话，四周人有不少在善意地偷笑。

　　我忽然脸红，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刻，而我，即将与身旁这个小女孩一起度过。但举国同庆之际，不会有人在意我一闪而过的，羞涩。

　　“倒计时开始了！”
　　“你看你看，主席要去点火了！”
　　“五，四，三，二，一！”

　　世纪之火熊熊燃烧，漫天的烟花闪耀天空，所有人都在激动且幸福地互相致意。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热情地拍拍我，举起相机：“我给你们拍一张照片吧。”
　　左左眼里闪着光，左手比起剪刀手，我站在她的右边，脸上一定也绽放了绚丽烟花般的笑容。
　　“咔嚓”一声，男人满意地笑：“帅小伙和小美人！”随即把拍立得生成的相片送给我们。
　　“谢谢叔叔！”左左甜美地表示感谢。

　　以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千禧年的第一分钟与人生中的千万个一分钟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对于我这个渺小的个体来说，2000年的零点零一分，我拥有了人生中与左左这个女孩子的第一张合影。
　　相纸上的静态影像能够记录什么？
　　它至少证明，在那一分钟，我们拥有了来自新世纪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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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动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两点，我拉着左左随着涌动的人流向南走去。正对面的北京西站灯火通明，与世纪之火两相遥望。横亘于中央的长安街更是亮如白昼，退场的人们意犹未尽，欢呼声与大笑声交织在崭新的纪元中，彼时的我虽然内向沉默，内心却完全融于这热烈的气氛之中。
　　“牧歌，我好困啊。”左左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问，“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爸妈呀？”
　　“不远了，你看前面那个出口，他们的车在那里等着。”
　　“啊啊还有这么远！我走不动了……”左左瘪着嘴，无辜地大眼睛冲我一眨一眨，“你背我走好不好嘛，你背我嘛~~”
　　“嗯。”我蹲下来，让她搭上我的背。她轻巧地跳了上来。

　　十岁的小姑娘身子很轻也很软，后背上的左左不像我背过的书包，她小小的身体向我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独属于她的温度。没过一会儿，她的头就沉下来，我也隐隐觉察到她均匀的呼吸。
　　深冬午夜的京城很冷，可那段退场的路，我背着这个小姑娘，却分明走在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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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企盼能够受到千禧年的护佑，那晚之后，我将童年的记忆封存在旧时光中，满怀憧憬地迎接新世纪的每分每秒。我的学业，我的生活，我与她，虽没有闪亮之处，却也平静地令人感到幸福。
　　然而这份迷信与企盼却很快失去了它的效应。
　　2000年春天，左左失去了母亲。

　　“这班飞机究竟还能不能飞了？我明天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这些损失你们能赔么？”我对面的男人终于彻底失去了他仅有的那点耐心，猛地对地勤大吼。地勤小姑娘虽然努力保持职业性的微笑，发出的声音却是颤抖的：“实在抱歉先生，我们的班机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登机了，对您个人产生的影响我们真的很抱歉……”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忙拿起查看，是左叔叔。
　　有点失望，却又长出一口气。

　　“左叔叔，我是牧歌。”
　　“牧歌，左左出事了。”
　　和左刚焦急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不远处情侣手机里响起的视频直播，女主持人的甜美嗓音中略带严肃：“我们刚得到奖项评委会的通知，左左因故被取消最佳女主角的提名资格。下面我们有请颁奖嘉宾……”

　　我所处的时空突然静止，周遭散乱地布满一个名字。若干分钟后，终于恢复正常。
　　等我意识到自己已回到正常时空时，我已坐上了开往医院的出租车。
　　左叔叔告诉我，颁奖礼开场前，左左在楼道里推了一把沈嫣的父亲，导致他摔下楼梯昏迷不醒，沈嫣拉着左左不依不饶，评委会怕此事发酵影响大会名声，索性取消了左左的评奖资格。我毫不犹豫地撕掉手中的登机牌，拉起箱子奔出机场，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冲司机大喊：“师傅，快到仁华医院，我给你加钱，一定要快！”
　　我终于平复下心绪，回忆刚才的几分钟，随即生出一丝苦笑。

　　昨天明明决定再也不管她的，明明再也不见她的，可是牧歌，为什么你一听到她出事就飞快地往她身边赶去？仿佛她是磁铁，而我是一块将全部情意倾注于她的铁块。
　　为什么？
　　怎么会这么义无反顾？

　　我无声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