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祸国》五颗珍珠

15、第十五章

　　与安诺水月镜花的别致与清幽相比，九黎城主府无疑奢华得多，却少了那分精致。
　　幻暝哀走出那个大且同样奢华得有些过分的客房，只是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客房附近走着，没有看见任何人。忽而想起，即使是送衣服的婢女，也只是放下衣服行礼后便离开，除了那人的话语和后来有些突兀的敲门声，她没有听到其他人的任何声音。
　　那人，看样子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
　　幻暝哀很清楚地记着，我并未在幻城见过他，即使是在审判的朝堂，在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中。明明拥有让九黎城主都迫不及待巴结的身份，同时并未对她赶尽杀绝，幻暝哀越发猜不出男子的来历。
　　不知不觉，走远了幻暝哀也没有注意到。
　　回廊的风细细吹来，带着丝丝哀怨般的缱绻，融入一室的金碧辉煌之中。一地水光潋滟，濯濯辉映地好似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再次将自己陷入麻烦的情景中。
　　在看到衣着华贵却轻佻的男子们身影一瞬，幻暝哀就已经转身，却还是被他所注意到。转眼，九黎仲已经到了她的眼前，拦住了她的退路。
　　他挑起她的下巴，戏谑道，“精神比想象中的要好呢，看来你也没有多讨那位大人喜欢啊。”
　　幻暝哀拂去他的手，警戒地看着九黎仲。“让开。”她说。
　　即使深知若是冲突，自己定然不是对方的对手，骨子里却有一种不甘的傲气，不想与此人多话。多年后，在政局岌岌可危的幻城，囚禁她的宫殿里，幻暝哀曾仔细想过，当时，若不是因为这莫名的公主的傲气，与九黎仲发生冲突，让那个人震怒，或许，后来的很多很多悲伤与痛苦，就不会发生了吧？
　　九黎傲的巴掌，毫无征兆落上她的侧脸，幻暝哀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从撕裂的嘴角流下。
　　“贱人，真以为自己被明将军睡过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比起那人不堪的话语，幻暝哀更加在意的，是“明将军”这三个字。
　　明姓在幻城，甚至整个冥界，都不是大姓。脑海中最深刻的，当然只有那个足以被载入史册，新任绯雪骑之主的上将军，明曦离。
　　脑海一片空白。
　　明曦离……所谓剿灭她所带来的叛乱的明曦离……她的……宿敌……
　　幻暝哀想起业城里，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她最大的敌人联系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那个花灯会为她采撷凤凰花朵的翩翩公子，那个在她昏迷期间凝视着我的男子，居然是曾经差点将她置之死地的人。
　　九黎傲俯视着她，却是九黎仲先开口，“你若是够懂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你来服侍我们兄弟。别可惜了这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这样看来，九黎公子还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幻暝哀听见那人冰冷的声音。
　　九黎仲和九黎傲转身，看到了身后的那人，银发冷得像把利刃。
　　那是明曦离。
　　二人连忙行礼，跟随的小厮更是跪了一地。“见过明将军。”
　　幻暝哀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原来是明将军，”九黎傲赔笑着，“这不，我们看您对这个女人也没什么兴趣，若是您赏脸……”
　　明曦离却像是没有在听他说话，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幻暝哀的面前。
　　幻暝哀没有退路。
　　他抬手，抹去她嘴角的血迹。
　　微痛，幻暝哀皱起眉头。
　　“是谁？”他问着她，动作亲昵宛若恋人，眼却冷得很。
　　真是可怕的人。
　　幻暝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并未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看了九黎傲一眼。
　　“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次伤你，哪怕是你自己……”
　　再次？
　　幻暝哀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在纠结男子话语中奇怪的遣词，同时，听见男子的惨叫。
　　幻暝哀看见九黎傲的胸膛之上，伤口众多却并没有血迹，冰冷的绿色萤光随着伤口的裂缝处向身体四周伸展着纹路。她清楚，那是灵力的锋刃造成的致命一击。
　　“明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是九黎仲的惊呼声。
　　九黎傲的伤口继续崩裂着，过程缓慢却看得出，痛苦异常。
　　幻暝哀很清楚地看到九黎傲疼痛得已然发不出声。
　　“很疼吧，哀？”明曦离不去看身后惊惧的九黎一族，只是凝视着幻暝哀的侧脸，这般风轻云淡地问道。
　　“不劳明上将军费心。”幻暝哀说。
　　幻暝哀自然没有天真到认为明曦离这般是真的心疼她的伤口。自己可是十年前，那场叛乱中他的手下败将。于是，那时的幻暝哀，看待明曦离这种严惩伤她之徒的行为，不过是对她如今落魄的嘲弄，以及炫耀自己绝对的权威。
　　他几乎不可见地皱眉，九黎傲的身体立刻碎开。
　　片刻即了结了一条性命，缓慢而残忍。
　　众人噤若寒蝉。
　　绝对的力量与权力面前，对于生命的蔑视和残忍，让所有人沉默与恐惧。
　　也包括幻暝哀。
　　他终于看向了恐惧中九黎仲，依旧那般平静地说道，“九黎公子可是没有对‘我的礼物’动手吧？”
　　“没，没有。”不久前还嚣张轻佻的贵公子，此刻已被吓得面无血色，这般哆嗦着回答道。
　　“那么，请代我问好九黎城主。”明曦离继续说着，算是允许着九黎仲去告知九黎城主，关于九黎傲的死讯。
　　他自然清楚，九黎城主或是九黎家不会为了一个旁系子孙，去得罪一个眼前正得势的绯雪骑上将军。
　　“遵命。那我等就先行告辞，明将军。”九黎仲行礼，居然不顾九黎傲留在地上的尸骨灰烬，带着一样面色苍白的随从离开。
　　只留下明曦离和幻暝哀二人。
　　“明将军准备如何处置我。”幻暝哀先开口，问道，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疼痛。
　　只要他一纸奏折，冥皇得知她的出逃，他就可置她于死地。不同于之前，这次，幻暝哀绝对无法再用“年少无知”的借口逃脱死罪。
　　无论再不舍再不甘，目前的幻暝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有机会将她彻底铲除。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是么，公主殿下？”他说。
　　幻暝哀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那么，你想起来了多少？”明曦离继续问道，“离火典礼？倾城的生辰？花溪神址？”
　　幻暝哀知道她此刻定然是十分迷茫的神情。
　　他皱眉，“你只是从九黎口中得知了我的身份？”
　　“是。”幻暝哀答道，明显看见那人湛蓝眼眸中一霎的失落。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幻暝哀却觉得，略微凄凉。
　　“你不想留在我身边，对么？”明曦离说，“那么，你现在住哪？”
　　似是看出幻暝哀的戒备，他很快说道，“放心，我只是想送你回去。”
　　“不把我交给冥皇？”幻暝哀随即问道，却后悔起来。
　　月前绯雪骑的袭击明显是想瞒着冥皇将她置之死地，自己现在却在问着绯雪骑上将军这种问题。
　　明曦离却不再笑，只是说着，淡如轻烟，“没那个必要。”
　　确实，她已经失势至此，没有那个必要，幻暝哀心想。
　　“那就劳烦明将军送我回水月镜花，一家珠宝店。”幻暝哀说道。幻暝哀知道，以明曦离的身份和地位，在小小业城，甚至是整个冥界边陲，要找到她很容易，根本没有躲藏的必要。“将我送到那附近即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刁难，明曦离应允道，“安家的水月镜花么……好。”
　　对幻暝哀而言，宛若幻觉。
　　明曦离当真派人送了她回去。
　　一直在回去的路上，幻暝哀都在揣度他的意图。并未刁难她，也并未将我交给冥皇处置发落，只是在答应之后就立刻叫人送她出九黎城主府，不再看她。
　　还是说，看到自己如今落难成差点被一个九黎旁系欺负，他也没有兴趣再在她这个手下败将身上浪费时间？
　　幻暝哀自嘲地笑笑，敲着水月镜花的门。
　　随身的钥匙在醒来后就已然找不到，想必已被九黎仲他们除去衣物时连同其他杂物一并收走。
　　“别敲了，今天关门不做生意！”幻暝哀听见珊瑚的声音，却是少有的烦躁。若是平日，即使是对夜半敲门的客人，她也不曾这般焦躁。
　　“珊瑚，给我开门。”幻暝哀无力说道，嘴角疼得厉害。
　　她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一阵凌乱，终于有人给她开了门，却是一脸憔悴琥珀。
　　幻暝哀从未见过她这般深的黑眼圈。
　　“琥珀姐……”还没说完话，她已被琥珀抱住。
　　“你终于回来了，哀……”她说。
　　幻暝哀看见琥珀身后，有珊瑚，璎珞，还有安诺，都是一脸疲倦，此刻却带着喜色。
　　“恩。”幻暝哀说着，“我回来了。”
　　后来幻暝哀知道，在她被九黎傲他们带走后，安诺和璎珞回来，立即去九黎城主府要人。原本并无任何胜算，却是因为几日前在城主府宴会中，安诺得知城主尽力讨好的客人，也就是明曦离，在为六殿下倾城公主幻暝殇寻找婴离花。而安诺的收藏中，恰巧有一株结苞的婴离花树。原本是珍贵的非卖品，只是安诺够重义气，直接找到九黎城主，只说是寻得婴离花的消息，换得与明曦离相见，准备那时以婴离花为筹码，换回被九黎府扣押的幻暝哀。
　　幻暝哀听到后，松了一口气。至少得知明曦离出现在业城，绝非因为她的失踪，不过是恰巧碰上。只是如此一来，安诺那五百年一结苞，五百年一开花的婴离，怕是保不住了。
　　嘴角的伤口已经在珊瑚的帮忙下处理好，而水月镜花也因为近日的骚乱和明曦离的即将造访，关门歇业。
　　幻暝哀趴在妆镜台前，凝视着手上的男子发带，一边听着同样偷闲的珊瑚，在她耳边碎碎念着近日听来的传闻。
　　“小哀你知道吗，这个明将军，听说可是与倾城公主要好呢。”
　　“……”
　　“地位那么高，绯雪骑的上将军，就算没有贵族血统，和一个公主谈婚论嫁也够了吧？”
　　“……”
　　“但是两个人一直就是那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
　　“要我说呀，明将军应该很喜欢倾城公主吧，不然怎么会不远万里跑到冥界边陲来找婴离花呢……小哀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你说到……婴离花，有什么说法么？”幻暝哀应和着，不想扫了珊瑚的兴致。
　　珊瑚轻盈地笑了起来，“当然有啦。婴离花可是上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花种，花语呢，是‘长相守’。”
　　“长相守……”幻暝哀念着珊瑚最后的话语，不觉用力捏紧了发带。
　　幻暝哀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且呢，婴离花种很少见的，五百年一结苞，五百年一开花，而且花开后瞬息就会枯萎，所以更为珍贵。听说收藏家都会用花露把盛放的花苞封住，那样就可以保存了。”说罢，似是有些可惜地又加上一句，“公子的花也才种了五百多年呢，还没开过花。本来以为公子会保存花朵然后送给琥珀姐姐的，这样两人的关系肯定就可以和解了。不过既然让明将军知道了，这花肯定保不住了……啊，小哀，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幻暝哀转身，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珊瑚，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珊瑚。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抱歉……”
　　“不是的，小哀……”
　　“不是的，哀，不是你的错。”琥珀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门口，开口道。幻暝哀和珊瑚都吃了一惊。她缓和下神色，走了进来，对幻暝哀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会险些遭了那些卑鄙小人的毒手，要道歉，也应该是我。”
　　琥珀坐在了幻暝哀的身旁，这样说着。“对不起，哀。我之前那样欺负你，你却还护着我，还经历了这样的不幸……”
　　“琥珀姐姐你别哭，”看见美丽女子的哭泣，珊瑚和幻暝哀都慌了起来，“只是被打了一巴掌而已，你看，小哀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哀，真是对不起，因为看到阿诺对你好，我就迷失了理智，对你这么不好，你却还帮我……”琥珀止住了泪水，却依旧愧疚地看着幻暝哀。
　　幻暝哀小心擦去女子眼角的泪水，却笑了起来，“这也都是安诺公子的不是啊。他总是故意在你面前装作对我好。”
　　“装作？”琥珀不解，连珊瑚也笑了起来。
　　“对呀，琥珀姐姐果然是太在意公子了，所以才没有看出来。”珊瑚说，“只是因为小哀是新来的，所以怎么装都不容易露陷吧？如果是对我或者璎珞，琥珀姐姐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呢。”
　　“安诺公子最为在意的，始终只有琥珀姐姐你一人。”幻暝哀接着珊瑚的话继续说道，“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清楚，害你误会伤心了这么久，也是我应该受到些教训。”
　　幻暝哀和珊瑚互相看了一眼，都清楚这纠结在安诺和琥珀心中这么多年的疙瘩，今天有机会解开。
　　“琥珀姐姐，公子是不对，当初他在面对那些匪徒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太紧张你了才会直接对那些匪徒出手，你就别生他的气了。”珊瑚继续说道。
　　“我，不是在气这个……”琥珀说着，脸色微红。
　　“不是因为这个？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幻暝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