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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奇怪的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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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我堂弟,四公子叫他海平就好。”
“海平~贤弟好。”
四公子笑吟吟地,说不清有心还是无意,说出“海平”两个字后顿了一顿才接上“贤弟”。
久违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四公子口中说出,木海平心里怪异地颤了一颤,“石定洲”三个字猛然到了嘴边,赶紧低头还礼以掩饰。
幸好只需要依旧用习惯的“四公子”称呼对面的人,倒不至于失态。
驿馆别院灯火通明,各色酒菜佳肴也川流不息地送上桌。
“堂兄弟”两家的马车在天黑前便十分醒目地驶进了石家驿馆。一到店,金秉礼一副富家人家装腔作势的派头,傲慢地挑剔了一番店主推荐的天字号房,拍出大块银子,要求租下最清净、最宽绰的别院小楼。
店主自然不肯答应。别院小楼一向只留给石家人自己居住。
金秉礼拍着桌子,大声嚷嚷着,自称四年前在外冶游时与四公子交情深厚,这次来找四公子叙旧,别院不租也得租!
木海平一直在旁假装一个说不上话的和事佬。
一开始他担心会被驿馆的人认出,慢慢才意识到,之前金秉礼惊奇地说他“人靠衣装”,夸他穿上四公子准备的衣物后像换了一个人,并不全是客套话。好的衣物确实有令人改头换面的奇效。加上他为了配合衣物站姿笔挺,左手牵着木英又正好掩盖了残疾,跟平日判若两人,竟然没人认出他就是庄园里的木海平。
这么一闹,店主自然少不得急急地从章台街请了四公子回来。
四公子和金秉礼自然地表演了一番好友重逢的感动,金秉礼又向四公子奉上重礼。这一来,别院自然也能租给他们了,好酒好菜也开始往上端了。
四公子显然对金秉礼送的羊脂玉雕十分满意,使劲摩挲着、鉴辨着成色,对木海平、木英这种小透明瞄也懒得瞄一眼。倒是相当符合他一贯贪财自私、吊儿郎当的形象。
作为小透明,木海平被分配到的,自然是别院小楼的偏房。
不过,走到门口后,木海平脸上燥热起来:那正是前一日他和四公子睡过的房间。
木海平将金秉礼分给他的四箱行李放进房中。环顾房间,睡床、衣柜、桌椅,普通客栈的标配,桌上有几本给客人解闷的画册和一本佛经故事,毫无特别之处。头天他和四公子睡过的床单已经换成全新的床品。然而,鼻子却敏锐地提示他,四公子的气息无处不在。
显然,这儿是四公子经常待的地方。
就四公子爱好浮华的个性来说,这房间未免过于简朴。他待在这儿一定有别的理由。是什么?
两个孩子洗了脸换了衣服,木海平带他们回到已摆满酒菜的别院正厅吃晚饭。四公子、金秉礼以及不知哪儿来的其他宾客已经吃上喝上,谈兴正浓,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金秉礼吩咐店家给两个孩子在偏厅另摆一桌,不耐烦地分派不懂说话的“堂弟”看好孩子们。木海平演好唯唯诺诺的堂弟,乐得带孩子们躲去偏厅。
四公子和金秉礼一唱一和的声音不断传来。两人吹嘘当年在外冶游玩过的漂亮女人和见识过的排场,把在座的人唬得一愣一愣,削尖了脑袋想攀附。偏厅里一大两小三人何时吃完离开的,谁都顾不上留意。
出了正厅,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直奔无人的后院而去。木海平本应拉住他们,叫他们吃饱饭半个时辰内不能剧烈运动,不过一时走神,反而被两个孩子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拽走了。好在孩子们并没有蹦跶,而是掏出武功册子研究了一番,木海平也就坐在廊下陪着他们。
远远的正厅传来隐隐的推杯换盏声,偶尔爆发呼喝声、笑闹声。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就算以前父亲还在时,木海平也从没真正融入过那样的世界。
假如那样的世界仅仅意味着肮脏、虚伪和利益交换,融不进去并没有任何遗憾。但,假如那意味着惺惺相惜、情投意合,大家,尤其是四公子在那儿如鱼得水,被摒除在外的他,真能忍受独自一人的漫漫孤寂?
“叫你出左手,干吗用右手?”金承颖对木英吼起来。木海平被这一声叫回了魂。
木英不解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金承颖。
两个孩子已经按照册子上的招式练起来。木英没什么基础,金承颖先教他一些基本功,小师傅当得有模有样。
金承颖:“换一只手!左手!”
木英听到“左手”两个字,却又换回了右手。
金承颖:“堂叔,木英他左右不分!”
随后,金承颖命令木英出左腿,又命令他出右手。木英完全乱了套。差点打了自己一拳。金承颖笑得前仰后合。
木英百思不得其解。
木海平:“别着急。来,爹教你。”
木海平极为耐心地握住木英的双手,喊左的时候带着他出左手,喊右的时候带着他出右手。这种肢体上的错误,只要多练几次,自然就会纠正过来。
忽然,木英身上传来一阵滚烫的热度。木海平一惊,那股烫意却又倏忽消失。木英本人更是毫无异状。
木海平纳闷,是错觉吗?
木英受了分不清左右的打击,蔫吧地练了一会儿,无趣地跟着金承颖回了他们房间。木海平打来热水敦促两个孩子洗漱完毕,楼下客厅的夜宴也接近尾声。他回到自己房间一番洗漱准备,却被要不要栓房门这事难住了。
出发前四公子就说了要来过夜,叫他做好准备。若在护林苑,把楼下大门用铁链一锁就够了,楼上房门可以大敞着。客栈却不同,人多眼杂,加上房里还有几箱神秘行李;可一旦栓上了,四公子便无法进门。
木海平寻思了一会儿,脑子里无端浮出晚饭时四公子和金秉礼两人说得有声有色的艳遇,当下便决定栓上房门。四公子有的是地方可以过夜,守住行李才是大事。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老是梦见有人来抢那几箱行李。他拼命反抗,却被铁链子锁住了双手,吊在一张又黑又充满霉味的床上。他急得猛拽铁链,好不容易,左边挂铁链的钩子稍稍松动,他的左手却已血肉模糊。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有力的撞击,带着他一起摆动。随着规律的摆动,铁链滑脱,他的身体也离开了那张恐怖的床,进入一个温暖的世界……
“唔”,木海平摆脱噩梦,睁开眼睛,身体的撞击和摆动仍鲜明地继续着。
“四少,你!”木海平推推正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
“看你睡着了,本想算了,后来摸了摸,你都准备好了,盛情难却。”
真不想吃的人,根本不会去摸一摸,分明就是看他睡着了还不肯死心!木海平闻着四公子身上一阵阵的酒气,气鼓鼓地推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身躯。
“好重!”
四公子涎皮赖脸地,顺着木海平推挡的姿势亲上了他的左手。手指像是过了电一般,瞬间酥麻得脱了力。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手也抖,嘴巴也咬白了,冷汗直冒,梦见什么了?”
四公子的眼睛在黑夜中似乎灼灼发光,紧盯着木海平。
木海平伸出濡湿的舌头,慢慢舔了舔嘴唇:“……咬白了?现在呢?”
四公子轻咒了一声,嘴唇随即压了上去。满屋子响着的只有床的晃动。
第二天早上四公子仍睡着,木海平起来盥洗,发现门窗是他头晚闩好的老样子,并没有被动过。
百分百没被动过。头晚两个孩子在院里比划,他捡了些石子儿,闩门窗时压在了门栓上。只要有人从外面撬门,门栓稍微倾斜,石子儿就会滚落到地。而它们如今都待在原处。
四公子究竟从哪里进房的?有密道?
难道,密道就是四公子选择常待这房间的原因?
带密道的房间里,四公子跟显然来自军队的金秉礼他们,谋划些什么?
难不成,石家除了二哥之外,四公子也在帮新皇做些什么?
然后,像历史上所有幸运的功臣一样,四公子大概也会是高官厚禄,门阀联姻,金钱美女如云吧?
那真是非常、非常美好的未来。
只是那美好的未来里,没有木海平。
“一大早发什么呆呢?”四公子不知何时起了床,悄无声息走到木海平身后,伸手搂住他,手顺势滑进衣襟里。
木海平扯开胸前作乱的手,一一收回门栓、窗拴上放置的小石子儿。四公子拈过一颗看了看,似笑非笑。
“谁把你给教坏了,又会伸舌头又会放小石子儿的。”
木海平想拿回那颗小石子儿,四公子牢牢捏住他的手,掰着手指头一根根摩挲把玩。
木海平迟疑地开口:“四少,你将来若是飞黄腾达……”
四公子:“放心,我这样吊儿郎当的,不会飞黄腾达。”
木海平愣住了。
“您会的。”他有点语无伦次。一个男人,不能飞黄腾达,怎能放心?
四公子直盯着木海平:“我若是飞黄腾达,有的人怕是要不放心了。”
木海平瞪大了眼睛。
忽然之间,一切都明了了。
这些天来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被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靶心。
他并不害怕四公子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他怕的是,四公子是个好人,两人稀里糊涂的关系便难以维持;他怕四公子是个好人,以后就再也不能属于他。
可是,他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奢望四公子?若是不快一点,那些肮脏的秘密就会暴露在阳光下,他连做人的资格都没了。
“四少,您将来若是飞黄腾达,可否帮我将木家老宅收回来?”
木海平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不敢看四公子的眼睛。
四公子没有回应。
木海平局促地补充:“这些年来,我存了一点钱。自然,买回木家老宅是远远不够。四公子若是肯……借钱给我,余生我都会做牛做马报答四公子。”
一只手抬起了木海平的下巴。
四公子笑吟吟的:“做牛做马?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没做过?”
木海平:……
“木家老宅都荒废了。只有你还心心念念。”
木海平母亲去世后,木家亲戚无人能主持大局,城里一个老掮客拿了一张按了她手印的欠条,带人霸占了木家大宅,并叫嚣仍有巨债未收回,将木家家奴都卖掉,并准备绑了木海平要挟木家拿钱赎人。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石老爷出面主持公道。老掮客百般强词夺理,却始终拿不出剩余巨债的字据,只得作罢。
也许是不服石老爷坏了他的好事,老掮客放出话去:木家血脉靠妓女的肚子得以延续,可见木家大宅风水旺皮肉生意,拿它来做蓄养童妓的别苑,一定会大发特发。
这个消息传出,石家庄园和周围乡邻都炸了锅。石老爷本就是舞枪弄棍出身,放话要打断老掮客的腿,吓得老掮客跑去乡下躲了两个月。
等他回来,暗搓搓准备再继续见不得人的勾当,风云已经变色。木家大宅连带周围的山林仍是他的,更外围的田地山野却都归了石家庄园——包括上山的路。
与此同时,石家庄园还将距离木家大宅最近的山林全部封闭,作为林场和马场。
自那以后,无论从哪个方向,除了靠两条腿、老老实实在羊肠小道走上一整天,再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从山下进入木家大宅。
一雨一晴,山中林木疯长,藤萝孳生。本来四通八达、热闹非凡的木家大宅,变成深山老林中一座鬼宅。不要说蓄养童妓买买,就算白送给乞丐,乞丐都会嫌路远荒凉讨不到饭吃。
随后若干年战火,民生凋敝,老掮客一家避难去了远方,木家大宅便彻底荒废。
“就算你想买回来,找得到现任房主?”
木海平:“呃……不管怎么说,先备好足够的钱总不会错。”
四公子:“为什么一定要买回那房子?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给你在城里买一个院子,或者,护林苑那边送给你也可以。”
木海平:“我自己随便住哪里都可以。只是木家大宅,哪怕买回来一个月也好……”
四公子:“一个月??”
谈话被打断了。金秉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公子。”
短短三个字,既不是问候四公子早安,也并非有事请示,四公子笑吟吟的脸却顿时变得警醒、严肃。
“知道了。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