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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上的神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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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金秉礼用筷子按住碗里最后两块卤牛肉。
“叫一句\'表伯父’来听听。叫了就给你吃。”
木英皱眉,筷子停在半空中,瞪瞪卤牛肉又瞪瞪金秉礼,嘴巴闭得严丝合缝。
木海平:“表伯父对你多好,特意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过来。乖,叫一声。明天我们还能见到二表哥。跟二表哥一起玩,好不好?”
木英继续皱眉,很不给面子地狂摇头。
木海平:“大哥,对不起。”
金秉礼:“小子,说说看,我跟你爹哪里不像表兄弟?”
木海平注意到,木英并不是一直皱眉,而是听到“表兄弟”三个字才开始皱眉。联想到他伤痕累累、被迫出逃、相当不愉快的童年经历,也许,他不喜欢的并不是金秉礼,而是一些所谓的亲戚也说不定。
木海平指指金秉礼:“木英,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表伯父?”
木英:“不喜欢表伯父。”指指金秉礼,“他很好,带了好多肉肉。”
金秉礼大笑出声来:“这孩子真特么是个天才!”
最后商议的结果,木英对堂伯父和堂哥之类的称呼并不反感(也许是听成了糖伯父、糖哥也说不定),金秉礼和木海平便以堂兄弟相称,约好第二天下午申时左右金秉礼驾车过来接他们进城。
趁着巡逻队还没来,金秉礼驾着马车匆匆走了,临了又告知木海平:“四公子还有一句话请我转告木公子,其他衣服统统不要带,他房中衣柜第二层有一个箱子,带那里的就够了。”
送走金秉礼后,木海平催促木英洗漱完毕,带他回大卧房中睡下,去衣柜第二层找到那个箱子。
箱子是四公子回来时携带的一大堆箱笼中的一个,跟其他箱笼一样款式简洁,只在边上简单描了一笔金线,胜在材质和做工精致大气,令人一望而知价格不菲。木海平每天为四公子收拾打扫,除了四公子日常使用所需,从没碰过其他任何东西,自然不知这个箱子里放了什么。
不过,那天撕完木海平的衣服,四公子立刻拿出一套完全合木海平身的新衣服。假如说箱子里装有给木海平买的衣服,倒也不足为奇。
可是,实在有点太夸张了。
木海平打开箱子,望着满满一箱从毛皮、真丝、素锦、苎麻到夏布一应俱全、季节涵盖春夏秋冬的衣服,呆住了。
16岁以前家道兴盛,加上父亲老来得子宠得厉害,木海平穿过各种各样的好衣服。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终于明白那些光鲜绫罗绸缎背后的不堪,他几乎毫不费力就适应了粗麻布的庄园制服,习惯了灰的蓝的棉袍。如今骤然见到一整箱全是按照他身材缝制的华贵衣物,他的感觉并不是惊喜,而是担忧。
木海平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越算越肉疼。即使按照这两年比较平稳的物价来算,整箱衣物的价格还是够得上他大半年的工钱。石家庄园的工钱已经不低了。四公子这么乱花钱,只会令他……
会令他怎样?木海平也不敢细想到底会令他更怎样。
四公子为木海平、为木家花的钱已经够多了。
九年来,庄园每月发给四公子的月例钱都由木海平代为签收、转兑。时间长了木海平发现,四公子的月例钱不到别人的五分之一。正如坊间传说的一样,当年为了替木海平母亲还赌债,四公子的确卖掉、转让掉他名下不少资产,损失惨重。
若不是这般恩深难报,木海平宁死也不会允许自己跟四公子稀里糊涂变成这种关系。四公子如今继续为他这样大手笔花钱,他就不得不跟四公子继续纠缠不清下去。这是他不乐意见到的。
他也有自尊,也是男人,即使一生也难以拥有一个家,也不愿彻底沦为四公子养在外面不清不楚的玩物。
抱着要将情况彻底挑明、话彻底说开的心情,第二天下午木海平带着那个箱子和收拾好的其他行李,和木英一起上了金秉礼的马车。
一路上木海平就像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的老太太一样,搂着木英坐在马车里,把他那点家当在心里全过了一遍。鸡鸭原本就是养着给巡逻队的人加餐用的,和马匹一起托给了巡逻队的人照看,地里的菜也叮嘱他们要快点吃了……
想着想着,木海平突然意识到,金秉礼走的并不是进城的路,反倒是往城南郊去。他想了想,金秉礼和他要假装刚刚从南方回来的堂兄弟两家,没想到竟然要演得如此逼真。他不免对四公子和金秉礼正在做的事情更好奇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南郊一个院子里。两个农夫打扮的人手脚麻利地上前接过所有行李,带三人来到侧厢房,放下行李后关上门便出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金秉礼:“平弟,你先换衣服。等颖儿来了,会带堂侄儿要穿的衣服过来。”
木英:“糖纸儿?”
金秉礼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用纸包好的麦芽糖,大笑着出去了。木海平正担心木英要穿的衣服会不会也是四公子出钱买的贵重衣物,被这么一搅和,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是糖纸儿,堂~侄儿。金大哥的堂侄儿就是你。”
“是我?为什么?”
木海平发现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不是一般的复杂。对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堂兄弟、堂兄弟的子女间的亲戚关系,本来就很复杂。更何况他和金秉礼还是假扮的堂兄弟。对木英来说,他们这对“堂兄弟”连姓氏都不一样,那就更难理解了。
等风头过去,若这孩子真的可以留在他身边,得赶紧送去识字上学。
木海平一边想着这些琐屑事,一边换上箱子里一套浅蓝色夏布长袍,选出一条相称的玉扣腰带系上,这才发现箱子角落里还有鞋子、头巾……一个殷实家庭少爷的打扮物事,一应俱全。
木英珍惜地吃着那块麦芽糖,转头看见换了装的木海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爹??”
木海平不明所以:“怎么了?爹换了衣裳就不认得了?”
木英:“真好看!我也要换衣裳!”
这时门外一个变声期的半大孩子声音由远及近地喊起来:“堂弟,堂哥带你的衣裳来啦!”听声音改变的速度,这孩子仿佛不是自己跑,倒像是坐了什么车冲过来,不然绝不可能冲得那么快。
木英脸色骤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已经被金承颖哗啦撞开了,并没有车,只是两条腿跑出来的速度。
木海平不懂武功,不过金承颖轻盈有力的身手,再外行也看得出是练家子。
而他也注意到,木英的表情在短短时间内连续变化了两次。第一次是满脸厌恶,第二次则是满脸兴奋。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木英在认爹、食物之外第一次露出兴奋之情。
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也好理解。木英听力、体力全都异于寻常小孩,也许本身就出自于武林家族,对武功天生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不过,请武师可不比送私塾。这种额外的本领,学起来价格高得离谱,好师父更是难找。
木海平和一千多年后的家长们一样,夹在“兴趣班”的高昂收费和孩子的未来之间思前想后,权衡比较。
这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远处廊下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吸引住了。
男人高大挺拔,衣袍合体得仿佛照着他身材长出来似的;微微扭着头,非常严肃地倾听廊内的人说话,偶尔点点头。斜阳正好从走廊那头照过来,男人沐浴在光中,眉目舒朗,丰神俊秀,全身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一阵晚风吹过,男人发冠上的发带飘起,衣角随风摆动。
木海平屏息凝神,疑心下个瞬间男人就会御风而起,回到天上的神殿。
男人似乎感受到木海平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到木海平,朝他一笑。
木海平的心脏怦怦怦狂跳起来。
男人朝木海平走来,笑着的嘴角勾起来,一只眼睛还朝他眨了眨。
——竟然是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