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亥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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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楼的沈放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一夜成名。
他以一人之力单挑武林十二派，那一战震惊了整个武林，十二派的人基本上都被斩于他的剑下，人们匆匆赶来的时候，只见遍地的尸体，鲜血将土地染成暗色，十二岁的少年墨衣长剑，立于尸体中央，慢慢抹掉嘴角沾染的血迹，含笑看着众人。
一剑光寒十四州，十二岁的沈放让人觉得可怕。
红袖楼在扬州，立于江湖之外，却是个杀手组织。
沈放天赋卓绝，早早就学会拿剑杀人，他不追求武功修为，只是单纯地杀人，无论对手是谁，他想只要能杀掉就好。
红袖楼的楼主觉得他戾气太重，于是便劝他，人总要积点德，干点好事，做次好人。
沈放嗤之以鼻，抱着剑外头回他：“楼主，我们是杀人的人，不是救人，你信不信在那些雇主的眼中我就是个好人，而那些雇主在外面教唆他人铲除异己，在世人眼中却扮演着好人，这世间的好人坏人，善恶不过不分彼此。”
楼主摇头，说：“你呀，且看着吧，总有天你会遇上那么一个人，你会想做个好人。”
他点点头，下山杀人。
他因为杀了太多的人，被整个武林追杀，众人将他逼着悬崖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人，一把长剑带着雷霆之势，劈开风雪，向他直逼而来。
他向后退了散步才看清剑后的人，那是一张少女俏丽的面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样子，该是花朵般地年纪，脸上却带着老持沉重，整个人如她的剑般，冷若冰霜。
她雪白的锦衣上染着血迹，似乎是激战依旧，剑尖倾注了她全部的功力，沈放躲不过，而她亦收不住势。
于是在少女和他一起坠落悬崖时，他将她护在怀中。
他武功好轻飘飘地落到了崖底，怀中的姑娘却未必有那么幸运，他为她处理好伤口，生好火安静地坐在一旁打量着她。
薛子音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黑衣长剑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是不是拿着木枝拨弄火堆，透过火光，她觉得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并不是那么可怕。
她甚至觉得，这个少年长得挺美的。
沈放怀抱手中的长剑，第一次露出个温柔地笑容来，他对她说：“你醒啦。”
薛子音点点头，才动动身，便觉得疼。
他有轻声道：“你别乱动，你肋骨断了，要好好休息，我带你出去，这里不宜久留。”
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握紧剑的手慢慢放开，点点头好半天才说：“那多谢你。”
沈放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他们在一处不知名的小镇上歇脚，沈放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租了个小院子，他让她在这里养伤。
大多数时候，只有在沈放照顾她的时候她才会说几句话。
沈放也只会问，热不热，冷不冷，饿不饿，疼不疼。
到后来薛子音不用说话，沈放透过她的一个皱眉，一个微笑便知道她的冷暖。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出色的杀手能够这样的温柔，明明知道他是红袖楼的人，明明知道他就那个杀人如麻的人，时间长了薛子音不在那么防备她，有时候甚至会和他说起话来。
她问他为什么要杀人。
沈放挠挠头便笑，没有为什么，我是红袖楼的人，红袖楼的人都是杀手，如果不去杀人不完成任务，他便会一无所有。
薛子音又道：“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偏偏要去红袖楼呢，若果不是那里，你必然能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地来，定是一代豪侠。”
沈放别过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即使不在红袖楼，他依然会去杀人，他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杀手的命，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他喜欢杀人时候的感觉，他喜欢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那样的热度，让他觉得活的像个人。
他喜欢薛子音看向他时的目光，柔柔的，安安静静的，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他们在这里呆了快三个月，再过几天便是除夕。
薛子音喜欢君子兰，他便在院子中摆满了一盆盆君子兰，他悉心地照顾它们，院子里总是葱葱郁郁的一片，冬天他便给那些花花草草做了个温室，薛子音看到的时候满脸的惊讶，她满脸的笑容夸他，他假装挠挠头，别过头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
除夕那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午夜的时候她又下了一盘饺子，他们面对面吃着，薛子音夹了一个饺子放进他的碗中。
沈放也没有拒绝，咬了一口，便觉得口中似乎有些什么，他吐了出来。
薛子音笑眯眯地看着他：“是铜钱呢，除夕这日能吃到铜钱的人来年一定都顺顺利利的。”
他含笑不语，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和别人过除夕，往年他不是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过好过一个年。
今年不一样，第一次从饺子中吃出了铜钱。
何况这铜钱还是薛子音给她的。
她看着他有道：“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感觉也挺好的，沈放，新年快乐。”
他看着手边那枚铜钱，点点头，温柔地笑：“薛子音，新年快乐。”
收拾好他和她并肩站在院中看着新年的烟花，五颜六色，映着他们含笑的面容，迷离的烟花光芒下带着他们对来年的憧憬。
而后沈放躺在榻上，摩挲着手中的铜钱，很久他拿起身边的长剑，将铜钱穿在剑穗上，那个剑穗本事白色，长年累月染上鲜血经久不衰。
他晃了晃手中的剑，看着铜钱悠悠荡荡，满意地睡了过去。
年初三，沈放在镇上买好了才回来，才进屋见到了一个男子站在薛子音的身边，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她含笑抬头抬头看他。
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卷水墨画，沈放脑海中蹦出一个词来。
天造地设。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而后他推开门，从容地进去。
那人是薛子音的夫君，陆书桐。
武林盟主薛子音是有夫君的。
陆书桐说要谢谢沈放。
沈放打开买回来的酒，倒了一杯给陆书桐，倒了一杯给他，笑了笑便一饮而尽。
然后他便和他们告别。
薛子音点点头和他道珍重。
一别三年。
沈放会到红袖楼，看着扬州城里的绣球花开了又谢，看着大雁北飞又南归，看着手中的剑下又多了无数的冤魂。
这三年中他听到了许多关于薛子音的消息。
他听说这几年武林被薛子音管理得很好，听说陆书桐似乎是练武走火入魔，杀了好多的武林正派，薛子音一直以她的名义保他。
这三年他从未去找过他们，他只是会常常看着他的长剑出神，慢慢摩挲着她的剑穗。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任务，武林大家找到他，希望他能杀掉陆书桐，他收起任务书，一个人终于出了扬州。
他找到陆书桐的时候，他正提这剑，手起刀落，双手满是鲜血。
薛子音站在她的身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无所顾忌地杀人，她一直以为他不是那样的那样的人，一直以为他受冤枉的，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她才明白，陆书桐的那双眼中无悲无喜看不出半点情绪，那些人真的都是他杀的。
她双腿一软，欲跌倒在地，却被人扶了起来，来人有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孔，她轻轻唤他，沈放，眼泪便开始往下掉。
她知道沈放是来杀陆书桐的。
她缓缓站起来，苦笑着对他说：“这事你不该你来做，他毕竟是我丈夫。”
他沉默了会，点点头。
“书桐。。。。。。”最终她还是提剑冲了过去。
滚烫了鲜血溅在她的脸上，陆书桐慢慢转过身，呆呆地看向她，许久，抬手抹掉她脸颊上的泪，道：“别哭。”
他看着她，慢慢地露出温柔的神色，仿佛他还是那个江湖人称谦谦君子的陆书桐，他倒在她的怀中，带着满意的笑，对她说了最后一句对不起。
沈放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陆书桐倒了下去，他看到薛子音濒临崩溃的表情。
他想这一刻他该赶到高兴。
他上前拉住薛子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好半天，低声道：“还有我。”
薛子音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早已死去的陆书桐。
“沈放，我杀了我的夫君。”
“是陆书桐走错了路，不关你的事。”沈放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过是是守护了你想要守护的东西。”
薛子音看着他，闭上眼睛，沉声道：“是啊，我守护了我想要守护，我没有错。”眼泪不停流。
她想要守护的不过是武林太平。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这些，哪里有错？！
后来，薛子音辞去武林盟主一职，跟着沈放来到扬州。
沈放看着她，他想她应该是好了，心里的伤。
有时候他去看望薛子音，她会对着他笑，那一瞬间，他觉得如果可以时光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好了，她陪在她的身边，只看着他一个人。
他的心思他从来不管告诉她。
后来他发现薛子音渐渐地消瘦，药石无灵。
他很着急，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用，只有看着薛子音一天天憔悴下去，他毫无办法。
直到薛子音有日吐出血，他在她的手臂上看到了纵横不一的刀疤，以及她手中用油纸包好的五石散。
他才意识到，她的心病一直都没有好过。
她擦干净她嘴角的血，笑着对他说：“别你发现了啊。”
沈放，你想不想书桐呢，我很想他，可我把他给杀了。
我没有办法啊，只有用了这个我才能看到他，才能看到他抱抱我，温柔地对我笑，叫我子音，沈放，你说他怎么这么狠心。
沈放，我想见他，我能怎么办啊。
他站在门外，只觉得心口疼。
他觉得大概这一生薛子音只会用来怀念陆书桐了，她对他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友情，决计不会是爱情。
他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他只好走近她，慢慢将她搂在怀中，和她说，还有他。
他看着自己剑穗上的铜钱，在薛子音给他这枚铜钱的时候，他就想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的，直到有一天陆书桐的出现，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他们是那么般配，而他满手鲜血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便想如果没有陆书桐，薛子音就会只看着他一人了吧。
那杯告别酒中，他下了蛊。
三年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以为只要陪在薛子音的身边她就会看见他，他看着她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心中的惶恐开始放大。
他，是不是想错了。
哪怕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都不会爱上他。
他爱得太卑鄙。
沈放苦笑。
他不过只想爱一个人而已，怎么就变成如此地步了呢。
江湖上，都说沈放成了一个疯子。
为了一个将死的女人，不顾一起抢夺珍奇异草。
后来他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说他可以就这个女子，条件是他帮他做事。
他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那人是当今的皇帝，他成了隐卫的头头。
转眼多年已过，他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断得一把剑，而薛子音在扬州，看着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
他在宫中，培养出一批隐卫。
身手很好，却没能对他喜欢的姑娘说一句喜欢你的林洛。
纨绔的上京少女，用自己的命换一命的薛锦。
身为公主不得不对相爱之人手持刀剑的孟晚秋。
为了习惯的姑娘不顾自己性命的白笙。
因为自己的道义放弃自己喜欢的人远嫁南夏的孟琳琅。
婚后爱上三皇子，毅然与他共赴黄泉的姚然。
相亲相爱多年却因误会而错过了的程辞。
在算计的爱情里失了心的书亦。
为了自己哥哥自由主动加入隐卫的苏清培。
不愿喜欢的人陪自己吃苦而放弃的顾倾。
平凡却又有大勇气默默守护孟长欢的梁纡。
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他们在自己的人生里走出不一样的风景来。
他可以给他们选择，却不能保证给他们的选择一定可以让他们得到一个锦绣的将来。
后来新皇登基，解散了隐卫，只有曹景宁留在了宫中。
他便告辞了皇帝，一路游山玩水，他想要多去看看。
他见到了一直留守在边疆的林洛，见到了一直行医的云陌，见到了过得还不错的秦金和孟晚秋，见到了驻守边关再也没有回过上京的韩之信，去三皇子和姚然的坟前上了一炷香，拜见了出了家的叶春，瞧见了隐身于白雪皑皑的雪山的孟庭南，和已经是安阳侯的苏清阳喝过酒，时常回去顾倾的绿竹楼听听曲，偶尔给孟长欢写写信。
他还去过扬州，看着薛子音过得很好。
他便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春去秋来，一场大梦。
人生呐。
如此可笑。
又如此可敬。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亥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