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洒扫庭除

3、君可见·三

　　7.

　　九辰问：“先去找你爹爹还是先找你妈妈？”

　　阿君问：“我们现在离谁更近些？”

　　“你爹。”

　　九辰算是带着阿君翻山越岭到了城里来。不过他俩是类似飞的动作，正是所谓漫游，也没费什么气力。

　　他俩如猛虎掠境，一去不返，身后的山景到底也只成了一片绿，而没了别的特征。

　　人界实在是新奇。阿君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呼啸着的火车穿过群山，驶入隧道，留下一阵“轰隆轰隆”的余响。

　　宽阔的湖面映着日光，飞鸟徙落，戏着湖水，忽的又直楞楞地飞出去了。

　　高山上盖着雪块，雪里伸出几支小花。

　　猛禽自山上往山涧里滑落，阿君伸出手想要捕获一只黄鸟。

　　不过这只鸟自她的手心穿过去了，在不远的前处又换了个姿势滑翔。

　　阿君毕竟是鬼，触不到这些实物。

　　阿君透着自己的手心看着太阳，仿佛太阳在她手心里发着光。

　　她问九辰：“你带的这条路是近道吗？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也没办法从别的鬼身上套消息。

　　九辰自然答“是”，要是再遇见些别的人，只怕话多了，到时候他也不好和阿君解释。

　　阿君现在的状况算不得好，只能等日后再好好和她说道说道。不过到时候恐怕他在阿君面前讨不着便宜也卖不了乖了。

　　九辰如是想着。

　　见到了路上因为堵车排起的长龙，阿君兴奋地说：“那是汽车吗？那就是汽车吧？”

　　他们在不远处落地了，阿君能瞧见不远处的车上晃着的几只鬼魂。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过来和她打招呼。

　　又有人邀请她去做他们的妹妹。

　　之所以说是“他们”，是因为有的是只有一只鬼魂在邀请她，有的是两三只鬼魂组成一家在邀请她。

　　还有的即为不忿地指着别的说：“我们到齐后，就更可能扳倒他们，到时候我们的爸爸妈妈就可以顺利在一起了。”

　　指定的孩子的数目到齐了，力量就会强大得多，选定了的父母在他们的影响下感情也能稳固得多。

　　不过他们都被都被九辰温言婉拒了。

　　他们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气呼呼的，各自顺着身上那条透明的丝线又回到了车顶上飘荡着。

　　阿君又问：“他们刚才邀请了我，说明我也和他们的父母有缘分，适合做他们的兄弟姐妹吗？”

　　九辰说：“我们现在要去见的你的父亲母亲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阿君还是很好奇自己为什么能够频频被邀请，这种情况让她觉得自己到了哪里都可以安心待着，完全不用担心与父母无缘，与兄弟姐妹不亲。

　　这应当是很让人羡慕的情况了。她又想。

　　8.

　　穿梭在大街小巷里，阿君肚里的馋虫早被各种味道给勾了出来，她现在还出现了饥饿的感觉。

　　刚才她也是闻见了这些香味，拉着九辰走了进来。

　　不过她现在是鬼，旁人看不到也摸不到，正是所谓“幽灵”的状态。眼前的那些食物她也是看得见摸不着，更别谈吃进去了。

　　旁边几只荡着的鬼魂也在笑着还她打招呼。

　　阿君不答他，只问：“到了人界后，我们是不是就变得越来越像活人了？”

　　九辰默了默，才问她：“你是不是饿了？”

　　“嗯，饿了。”

　　阿君和九辰一道掠过这条街的小吃摊，随意指着，问：“我能吃这些东西吗？”

　　九辰看着她，不禁怀疑，她真的算是在人界死过一次吗？她的种种反应看起来不像是鬼，反而更像人些。

　　他上次带的人过来，途经有气味的地方，可是吐了一次又一次。

　　阿君的反应，总归是太精神了些。她没有喝过桥上的汤，也没有饮下河里的水，还是这样生龙活虎，确实太精神了。

　　“可以。”九辰说，“你等我一会儿。”他说着就要显身替阿君贩来这些吃食。

　　不远处的摊前有少年人徐步朝他们这边走来，一时间皱了眉头，还嘀咕着：“大白天的，这里怎么还有鬼……”

　　阿君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她随意看了两旁的摊子和店铺，年轻的商家身上不都系着一两只鬼魂吗？刚才听到她说要吃东西，临近的几个还面露意外，正要给她支招，不过因为有九辰在她身边，还不至于太闹腾。

　　就是这个少年人的身上，也晃着还没系住鬼魂的线头。

　　按照那个年轻人的说法，这里不止有鬼，还应当是鬼气森森才对。

　　就见那个少年人手中拿出一道符纸，抬到眼前，蓝色的焰苗烧过，他的眼睛里似乎也流连着一层蓝色的光，又好像化成了一层蓝色的膜覆在了眼睛里，接着眼神就定在了阿君身上。

　　阿君也感觉到，他看到了自己。

　　也确实是这样的，因为少年好像走进了可以看见她的空间。

　　倒是刚才街道两旁的大活人都不见了，只有系着的那些鬼在观察着他们。

　　他走到阿君面前来，还是不急不缓的。

　　他面露疑色，说：“你看起来不像一只游魂。”

　　阿君指着旁的鬼魂问他：“他们不也是鬼吗？”

　　少年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没常识的鬼，还打量了阿君一番，才说：“他们是往生人，不算鬼。”

　　阿君的身上带着冥界的气味，显然不是刚过世而化的鬼魂，她理应在冥界那处接受过一些常识的传授和教化，而不该是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少年人有些困惑：难不成眼前的这只鬼不愿往生，刚从冥界跑出来？但她这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执念的样子。

　　九辰伸手拦住了少年人又拿出符纸的手，温声说：“她不是游魂野鬼。”

　　少年的手里还是捏着符纸，他还是想要把阿君送去往生。她作为一只鬼，多留在人间只会害了她。

　　阿君问：“你叫什么名字？”

　　“徐素云。”他念着这只鬼就要往生去，告诉她名字也无妨。

　　闻言，阿君一脸兴奋：“徐素云，你是我爹吗？我看你的线还没有系住别人，会不会就是我爹呀？”

　　徐素云一时闹了个红脸。他可还没遇见过上赶着认他做爹的鬼。

　　说到底，徐素云毕竟还是一个没牵过女孩子手的少年。

　　徐素云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别……别乱说，我哪里会是你爹，就算我想做你爹，你也不可能跟着我，你身上连往生线都没有……”

　　没有往生线，就不是往生人，只能是鬼。而鬼，是不该留在这边的。

　　这是常识。

　　九辰的语气硬了些，他说：“还请您慎言。”

　　看着九辰，徐素云就更疑惑了。如果刚刚九辰没有主动和他说话，他就完全不会注意到旁边还有这个人了。

　　但他总该是个人，而不是只鬼。

　　九辰又说：“诸事已有安排，还请您不要插手。”

　　要是再来一道往生符，他不出手拦着的话，就要跑回冥界去捞阿君了。到时候阿君在特快通道上，就真的要往生了，他到时候能不能阻止还要另说。要是他出手的话，只怕来人也会瞧出些端倪，也有可能会引来上面的注意。

　　九辰觉得，还是先带着阿君摆脱眼前这个小孩儿为妙。

　　不知道徐素云想了些什么，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他问阿君：“你叫什么名字？”

　　九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颇觉冒犯。若是可以，日后见了，他要教给这个小孩儿一些规矩。现在的话，暂且放过他一回。

　　毕竟，就是阿君自己，现在也说不出她自己的名字。

　　阿君答：“阿君。”

　　“好，阿君，”徐素云说，“在下次碰到我之前，你最好已经回了冥界，不然，我是要送你回去的。”

　　说完，他眼睛里的蓝色一下子消散了，他们又回到了热闹的人群里。

　　这是徐素云中断了和他们的对话，退回了人界。

　　刚才他们所在的空间，也是冥界的一部分。人界的人管那里叫“冥道”。

　　在鬼事一道上有所钻研的人，可进到冥道和鬼魂对话，也可以把某处的冥道口封住，不让鬼怪来为害人间。

　　徐素云穿过了他们的身体，继续朝前走去。

　　刚才那些还和她打招呼的往生人，这会儿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他们作为往生人，为了不被鬼身上的煞气冲到，都是要尽可能远离鬼的。

　　不知道是不是阿君把身上的煞气藏得很好的缘故，他们也以为阿君是来寻找父母的往生人。而且，阿君还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成为兄弟姐妹的往生人。

　　有一个人出声：“阿君，你还是早点回去……”

　　话没说完，就被他身旁的一个未来的兄弟使了个眼色，立时噤了声。

　　阿君还是很饿，叫九辰赶紧告诉她吃东西的方法，丝毫没在意他们态度的变化。

　　现在，阿君怀里捧着一大袋吃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吃得很开心。

　　她从纸袋子里抽出一根大肉串，问：“九辰，你真的不吃吗？”

　　九辰淡笑着摇头。

　　阿君又后知后觉道：“对哦，你刚才施了法术，现在只有我能吃到。”

　　九辰觉着，阿君是越来越像人了。

　　阿君这时问：“九辰，往生线系上了，还能解开吗？”

　　“可以的，只是解开后，往生人与往生的缘分就会浅薄一些，也会阻碍到生人，所以一般不会轻易系上，也不会轻易解开。”

　　阿君又说：“九辰，我刚才在路上还看到了有些活人身上没有往生线。”

　　“那就是此生和子女没有缘分的意思。”

　　“那是不是说，他们有可能早逝，也有可能是为了早逝的爱人孤老一生？”

　　“自然也是有这些情况的。”

　　九辰又补充：“不过，有些人不是天生就缺失了往生线的。”

　　阿君的腮帮子鼓鼓的：“那又是为什么？”

　　她现在吃得正欢，这个话题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人界的生人只是为往生人提供了一个得以往生的通道，往生人便为他们的感情助力。生人也是可以拒绝往生人的，他们有这个自由。所以说，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谁去作弄谁。大家都很独立，也很自由。”

　　阿君这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小烦恼：“到时候见到了我的父母，我该怎么办呢？”

　　她身上可没有往生线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