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证言》原味芝士丸

3、第一案·三

　　警车飞驰在凌晨3点半的大街上，只有路灯仍亮着，像是倒吊的猫头鹰的眼。冬夜的气温更冷了，吸进肺里的空气像是一根根锋利的长针，风从开着的窗缝里穿进来，仿佛薄薄的剃刀片割在脸上。不能关窗，叶珝揉着眼睛，把收音机开到最大。广播电台的最后一档节目已经结束，只有一段悠悠的乐曲伴随着这个城市里那些等待天亮的人。
　　叶珝不敢把警车停进小区里——被晨练的老头闲着没事去附近派出所举报公车私用的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小区里只有3个路灯亮着，昏暗单薄，影子在跟着脚步在水泥地上渐暗至明，又渐明至暗反复交替。路两旁的绿化丛黑得比墨汁还浓，叶珝转头看了一眼在岗亭里趴着打盹的保安，提醒自己天亮了一定要去跟物管沟通一下。谁都不是河豚，保安也是人，没道理要求人家24小时不睡觉火眼金睛盯着，但这路灯坏了不修，安全隐患啊。
　　叶珝边想着边走，到自己住的C栋大楼时发现门前蹲着个黑兮兮的东西，不禁吓了一跳，以为是谁家大半夜的把狗拴在这看家护院。
　　叶珝拿出点亮了手机屏晃了晃，轻轻地踢了那大狗一脚，“霄总，在这看大门呢？”
　　上一秒还在瞌睡头点地的林霄像条炸毛的狗一样一个激灵站起身，看清楚来人是叶珝后，啪啪胸口说，“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你们居委大妈又来赶人呢。”
　　“居委大妈还没起床，不过也快了。”叶珝拎起林霄脚边的一个便利店的塑料口袋，扒拉了几下，里面是几袋泡面和两听可乐——在警校时这便是他们的宵夜标配。“都快4点了，这算宵夜还是早饭？”
　　“你没听说过不能空腹吃早饭吗？这算是饭前点心。“
　　“饭前吃三袋泡面当点心您也是个人才。”叶珝掏出钥匙，楼道大门电子锁的感应声响在寂静的后半夜显得格外响亮刺耳。林霄跟在叶珝身后，轻手轻脚把大铁门带上，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大楼。
　　叶珝一个人住在这个中年小区，虽然房子又老又小地理位置又不好，但总算是置办下了房子，当个新时代蜗牛。叶珝是个对生活品质没太大追求的人，当初选这个房子，最大的原因是上班近——开11路5分钟到市局。林霄当时还揶揄叶珝是打算一辈子与市局捆绑了，然而现在叶珝俨然成了林霄的半个房东。
　　林霄是本地人，老大不小还没成家，像个大少爷似的厚颜无耻地窝在家里与父母、妹妹同住。刑警可不比上班族的朝九晚六，每每这种深夜凌晨还肚子饿的时候，林霄是万万不敢回家开灶的，吵醒了妹妹被骂不说，最怕是第二天肯定少不了老妈一顿日常催婚，这世道，仿佛不结婚就不是人了。
　　“我是打算去你们小区后面那个小面馆……就你上次带我去那家。哪知道这么早就打烊了。”
　　“是挺早的，人家可不卖早点。”
　　林霄鞋子一脱穿上拖鞋，熟门熟路地进厨房烧水开灶去了。叶珝跟在后面撅着屁股收拾，真不知谁是主人谁是客。
　　叶珝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电视上在放很老的肥皂电视剧，在家长里短的背景音里做着收衣服叠衣服的家务事。林霄把那一锅铺着煎鸡蛋、午餐肉的泡面端出来的时候，叶珝分明听到了从自己肚子里冒出“咕噜”一声响，盖过了电视剧的片尾曲。
　　两人哧溜哧溜狼吞虎咽地开吃，仿佛是什么高贵而珍稀的食材，不在最热炽的瞬间忍受着灼热吞咽下去就是对美食的辜负。
　　“我说，”林霄吸溜着面条嘴巴还是觉得不够忙碌，“以后要是不当警察了，我也去开个面馆。就从晚上开到早上，多带劲。”
　　“哦，客人来了说，老板来碗面。然后你给人下碗方便面再加俩鸡蛋？”
　　“诶，你这人真是，没点情调格调。深夜食堂你懂不懂？”林霄三扒五下吃完了一大碗，干脆把锅里剩下的一点面条全往自己兜里倒，“对了，那人模狗样的摄影师那事儿，后来怎么处理？小明找你了吗？”
　　“找了。”叶珝把话说得有点轻描淡写，“谈了话，严肃批评认真反省，扣奖金。”
　　“那必须的，你也别怪小明，毕竟你那行为说重了就是非法取证。不过话说回来，我越发觉得你这几年啊，思想越来越落后，觉悟越来越低下，办案手法活脱脱就是上学那会儿老师说的那种落后小地方的警队之耻的手段。先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再找人证物证，运气好找着了，逮的还真是犯人，那算圆满结案。要是逮错了，严刑逼供也要把沒罪搞成有罪，那些年多少冤案错案都是这么来的。老师那会儿怎么说来着？我们办案就像是拼图，按照我们手里已经有的图案线索，去找契合的那一片，而不是拿定了一片之后去改改画画自己凑。“
　　叶珝把那些锅碗瓢盆一锅端进厨房，“哎哟，现在说来头头是道，我怎么记得我们霄总在学校都是挂科侠呢？”
　　“我这跟你掏心挖肺的都能做一碗牛杂汤了，你要是给脸不要脸，迟早要危险。”林霄“啪”一下打开灌装可乐的易拉环，褐白色的泡泡“滋——”的一下从小孔中迫不及待地冒出来。“我是不知道你怎么就每次都那么刚好能锁定嫌疑人，但是这种先认定了目标再套证据的办案方式我真的是不敢苟同。刑警直觉这东西有时很宝贵有时又很坏事，叶哥，你要知道，直觉不可能每次都准的。“
　　林霄的这一番话是说得真情实感，叶珝感到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胸中喷涌而出——这些年来他的那些隐忍、那些不为外人道的憋屈、以及不能说的秘密。他摇摇头，压下了差点要把真相对林霄倾吐而出的念头，做出一副诚恳接受批评的模样，“我那样办案，也不全是直觉。有些其他原因，我目前还不能说。总之，你今天说的我记住了，之后我会注意。”
　　“所有不能说的事其实都不是不能说，只是看跟谁说而已。”林霄仰起头把罐中的可乐倒了尽，长长的打出了一个嗝，又准备伸手去拿玻璃小茶几上未开封的另一听可乐，“可乐你还喝吗？”
　　叶珝手急眼快一把将那红色小罐捞了过来，“喝！一瓶提神醒脑，两瓶永不疲劳，三瓶长生不老。白喝谁不喝。”

　　自由落体般的失重带来的恐惧感让叶珝从噩梦中猛然醒来，仿佛背上装了弹簧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窗外天色已大亮，客厅里回荡一阵高一阵低的呼噜声。
　　叶珝左右开弓拍了怕自己的脸，把头埋进注满冷水的洗手池，冰冷的水砭人肌骨，让流动的血液都瞬间变成血管里的冰渣。叶珝屏住呼吸，被噩梦刺激的大脑在透骨的冰寒迅速冷却并冷静，梦中那个人的面孔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袭来。
　　叶珝把林霄从不知道什么梦境中扯起来，两人紧赶慢赶响着警笛把警车开到市局，林霄还在抱怨走路要比开车快，苏辞从他们身后走来擦身而过，长腿一迈大步走进通气会的会议室。叶珝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好家伙，7点58分。
　　8点整，所有搜查和侦查人员全部到齐。叶珝低声问了坐在他前面的苏辞，“苏法医，你徒弟呢？”
　　“让他回去睡了。你放心，资料都在我这。”
　　“哦，也好。”叶珝点点头，“你们法医也算稀有动物了，不能让刚入行的孩子产生太多畏难情绪，会吓跑的。”
　　副队长明煜用磁铁把死者的照片、尸检报告等初步搜查资料用吸铁石钉在白板上。“首先要跟大家说明的情况是，此案定性为他杀，详细的情况一会儿由苏法医向大家说明。”明煜拿起记号笔，转身在身后的白板上死者的照片下方写下几个大字。“死者叫何佩霞，本市G大学编辑出版学大三学生。本省L市封县人，家庭背景简单，父亲何平五年前死亡，母亲陈卫平是封县一个小食品加工厂女工。何佩霞还有一个弟弟叫何晖，是L市第三中学高三学生。”
　　“等等，”叶珝举起手，想起昨晚苏辞说的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封县是贫困县，这家人的境况也不太好，但是何佩霞从头到脚不管是衣着还是化妆打扮，完全不是一个贫困县出来的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问题。”明煜摆摆手让叶珝先听他说明情况，“确实，不管是何佩霞的穿者打扮还是从她同学口中了解到的初步情况来看，她的经济水平绝对存在着很大的疑点。作为一个大学生她的社会关系绝不单纯，这应该是我们之后排查工作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