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梦昭华》田鲤

55、亭亭落水【亭亭&龙川】

　　契机是一个梦。龙川和亭亭的转变是从一个梦开始的。

　　龙川做了一个梦，关于小时候的梦。

　　有一段时间，亭亭常常跟他讲起自己的怪梦。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反反复复的梦到被无数嶙峋怪异的假山石包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听见洞中的滴水声。

　　黑暗过去又是无边无际的浓雾，隐约看见树林，听见水流声，还有树梢的沙沙作响。

　　那时候，亭亭常因这些令人困惑的梦而睡不踏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梦到这些，就常在上学下学路上讲给龙川。

　　有很长时间，谈论她前一晚的梦境成了上学路上唯一的话题。

　　她说，我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啊……

　　可能是常听她谈论梦的缘故，那一天午后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天似乎下了一阵细雨，吃过午饭后外婆就回房午睡了。吴婶有事出门了。龙川在书房写字。

　　楼下就他一个人，院子里静极了，原本吃了饭有些犯困的龙川，被西面窗口照进来的充足的阳光晒得浑身暖融融的，一阵和熙的风吹过，不知不觉他就忍不住一手支起额头打起瞌睡。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是在做梦，只觉得眼前的假山，树林，黑暗，雾，湖水特别熟悉，他以为亭亭还在讲她的梦境。

　　直到他穿过这些挡在面前的屏障视线之物，忽然感到身体一激灵，周身一片刺骨寒冷，不知怎的刚才还弥漫于四周的浓雾换作了刺骨寒凉的水。

　　他正在昏暗得似乎无底的湖水里一点一点往下坠落，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证明落的水，就看见在下面不远处隐约有一个人影。

　　龙川向水深处游去，越接近人影越觉得眼熟，那人在水里一动不动的浮着，像一株水生植物一样似乎不需要氧气也能在水中存活。
　　他一猛子扎下去，奋力游到那人跟前时，发现竟是亭亭。

　　她紧闭着双眼，彷佛睡着了一样。

　　龙川见是亭亭便急了，想要叫醒她，在水里却发不出声音，又使劲摇她，无论他怎么摇，她就像全无知觉般的，安详的闭着双眼。

　　龙川以为，她肯定是溺水的时间太长已经昏厥了过去。不赶紧浮出水面她怕是要没命了。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湖面，不知自己游了多远，湖面在头顶已成了一小块圆形的光亮处，游出水面还需要不少时间。

　　他双手抓紧的纤细腕子传来的体温几乎同湖水一样冰冷，看似安详沉睡的面孔愈发的惨白。

　　她正在失去体温，他又看看头顶，又看看她发紫的嘴唇，就要来不及了。这样想着便猛然吻上她的唇，将自己嘴里仅有的一点氧气全部过给了她。

　　之后，便丝毫不犹豫的托起她的身体向上游。

　　因为终于有了氧气，又被猛的向上一拽，亭亭紧簇了下眉头微微睁开了眼，隐约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拽着她向上游去。

　　龙川以为是浮力的关系，亭亭的身体在水里轻的几乎没有重量感，他没费多大力，只用一只手臂便能拽着她徐徐向上。

　　她的身体跟在他身后随着逆向的水流摇曳，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柔弱无力的水草。

　　就这样，为了确定她还被自己抓在手中，他不得不一路边游边回头看。

　　他看见她微睁开眼，知道刚才那口气起效了，就稍微放下了心。

　　可也仅此而已，她的手上还全无一点温度知觉，那一口气也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上岸。于是，他没有一丝停歇，奋力踩水向头顶光亮处游去。

　　他一边游一边不断的回头确认她安然于身后……

　　在上游的过程中，亭亭的嘴唇已不似先前的青紫了，面色也不再是吓人的惨白，渐渐的从隔着水层的苍白底下竟泛出丝丝红润来，令她那张原本就姣好的面孔看起来美极了，几乎令他看入了迷。

　　他从来未见过她这样子，就算她上了戏妆扮成桃花面也未曾有这种感觉，她脸上的光彷佛笼了光晕，这光晕是昭华，如同花开放那一刻的光，美好的像个梦境。

　　缓缓向上游去的龙川几乎看呆了，紧紧盯住她的面孔，连眨眼都不舍得。有一刻，他竟糊里糊涂的心想：假如能永远浮在这水里……

　　最后，徐徐上游的两人被浮力推出了湖面，即刻，龙川的梦就醒了。

　　在猛然睁开双眼前，在梦中他似乎在跃出湖面时，看见了满天嫣红的桃花。

　　醒来那一刻，他一时错觉自己还在水里，因为他身上确实全是湿的，缓缓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外面下雨了。

　　雨水从敞开的窗口随着风洒进来，洒在刚才他伏案入梦的桌上，弄得他满身都是雨水，连头发都湿了。

　　他赶快起身，伸手去关窗，却发现手上握有一物，低头一看，原来是插在青瓷花瓶里的那株柳条，此刻，在窗口不停灌进来的风雨中摇曳着低垂了下来。

　　这不由的又将他刚苏醒的神魂拽回了刚才的梦里……想起了假山阵，层层白雾，深不见底的湖水，还有坠入湖底的亭亭 ，以及她面上的昭华，还有她没有温度冰凉的唇……

　　龙川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刚才的梦并不似寻常的梦，醒来后便忘的干干净净，即便不忘掉也不会有任何真实感。

　　而刚刚梦到的一切却如真实发生过一般，所有的气味，湖水冰冷，还有她唇上的感觉都残留在他身上，久久纠缠着他，久久不散……

　　另一面亭亭的梦

　　这一瞬亭亭还在岸边端详自己，下一瞬她就坠入了冰冷的湖水。像一只从高空缓缓坠落的张开的伞，划过灰蒙蒙的长空。

　　当她看见湖底时候，发现湖底并不是水草丛生，而是清澈的一面水，如另一个湖面似的竟映出了她的脸。

　　她张着惊恐的眼凑过去想要看清楚，发现她的影却没有一样凑过来，她伸出手想试试能不能穿过水面，手指用力一推，触摸到的却是潮湿的泥沼，湖底却泛起涟漪，那个清淡的影消失了。

　　厚厚的淤泥又重新回到湖底，长长的水草又开始在她脸旁随着水流游动。

　　她感到脸颊被不时贴近的水草刺痛。感到了愈来愈逼近的窒息感。她开始挣扎着奋力向上游，可是无论她怎样蹬腿，向上移动的速度仍旧非常缓慢。

　　她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悠悠的向上升，升至半空，气也刚好泄尽。便不动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只有张着双臂等待，头发在脸颊两侧散乱开来。

　　在等什么？等梦醒？等梦来？等梦去？

　　头顶是已经透进白蒙蒙日光的湖面，细小模糊的水中杂质从眼前飘过，她感到眼皮发沉，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重，就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有什么破水而入，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了上去。

　　亭亭回想到这，不知是出于恐惧言中还是别的什么，她急忙摇着头将想法打碎。

　　她俯下身去整理小桌上的烟盘，敛起四散的象牙签，扶起锦盒，将盖子盖好。

　　她忍不住又想，涟漪女的梦会是个什么样子？肯定不会像自己的那样再冰冷的湖水里挣扎吧。

　　忽然，她想起那个拉自己上岸的人，浅浅的扬起嘴角低下头，是龙川。

　　尽管梦里的大部分都是不相接的片段，然而她仍然在醒来之前，看到了龙川的脸。当他抓住她的手腕，拽进怀里的那一刻，是他救的我。

　　当他吻上她，她感到自己唇上被炙热覆盖，她的心跳加快，她不由得张开了嘴，然后便是缠、绵的令人眩晕的吻。她连挣扎的意思都未起，就陷入了那个深吻，缓缓的合上了双眼。

　　虽只是个梦，但亭亭心里还是感到一阵燥热，不由得脸颊就红了，好像有谁在她身体里点了一把火一样。不由得抓紧了抵在心口的锦盒，一时也忘记了者手中的毒/物。

　　等到几日后，风雨停歇。两人再见到时，都觉得对方的眼眸中多了些不一样的神情。这神情说不清，太微妙，难以捕捉，只在不经意间一闪而过。

　　不知为什么，亭亭就是觉得龙川真的来过她的梦境；而龙川，知道她知道了。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破。依旧照常的在一起备课，抄书，写字，你陪我，我陪你。愈发的亲近了。

　　仿佛蜘蛛丝一般细若无物的东西将两人一圈一圈的缠绕紧。命中注定，可能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