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还伞/一次不欢而散的相遇 ...


  •   [涟漪女&柳木夕]

      手握着涟漪女的油纸伞在通往戏园子的巷口走来走去,半天才走到海棠院,又在门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徘徊着,直到听见里面有人说:“谁在外面?”才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半掩的院门,攥紧了伞,柳木夕心里想:我是来还伞的。没事,我只是来还她雨伞。

      涟漪女看见是柳木夕,疑惑地问:“怎么今天下午来了?我一会儿要上戏了。”

      他向她摆手,将伞递过去说:“不是,我是来还伞的。明天……明天就不来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原来她还不知道。他脸上挂着为难,“画已经都画好了。我以后就不来了……”他说完垂下眼不愿看她,只把手中的伞又向前递了递。

      涟漪女一时没听明白,只是盯着他手上的伤瞧,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他慌忙收回手,连说了两个没事,“是我不小心……”他心虚地捂住手指,生怕她又将自己看穿了。

      涟漪女没再说话,也没有接伞。转身进了屋。再来时,手里拿着纱布和药水。拉过他的手,让受伤的手指朝向她,沾了些药水在纱布上,小心的一边擦拭一边轻摇着头吹气。

      柳木夕感到刺痛的同时又是一阵痒,看着她如此近的为自己擦药,他浑身都僵直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手指的伤口,心里却翻腾着五味杂陈。

      擦好药,她又一层压一层的将手指包扎好,这才说:“下次要小心了,画师的手是很宝贵的。”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憨笑着点头。

      这句话师傅说过无数次自己都没上过心,每每总是弄得手指伤痕累累。今日听见她这样说,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是很宝贵的,该好好珍惜才是。

      雨,来的突如其来。他想说的话还未开口,豆大的雨点便沾满了青石地面。
      换到另一只手里的伞还没还回去,又下雨了。

      涟漪说:“快回吧。”

      “可是,这伞……”

      她淡淡地笑着说:“再借一次给你吧。”
      于是,柳木夕又撑着原本要还回去的伞回了画铺。

      受伤的手指整整包了十天,直到结的痂都脱落了,纱布染上各种颜料,他才肯拆下来。
      那是一道月牙形的伤疤,因为当时刻得太深,这道疤看起来比手上其他伤疤要深许多,并微微隆起。

      然而,每次看到它,心里都会想起她悉心替自己包扎的样子,想起她说他的手宝贵。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数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涟漪女的伞早已没了踪迹。他问遍画铺里的每个人,都摇头说没见过。

      他问得多了,那人嫌麻烦地说:“不就是把伞嘛,伞桶里有的是,都差不多模样,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把?”

      伞丢了之后,他知道再没有理由去见她,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没有伞,只有手上的一道疤。他把它想成一个印记。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给他的痴心妄想留下的纪念,当日后想起时,不至于以为与她的种种只是场梦。

      成了角儿之后,除了生活上舒适了许多,涟漪女依旧照常的练功,背唱词,面上始终是冷傲的,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起伏。
      涟漪女知道,在这个行当里,要不是八抬大轿抬上天的名角儿,就是一辈子默默无闻的龙套。
      从小在这行当里行走,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事见多了。时气来的时候,那些捧你爱你为你疯狂的人,等到过气时,转脸即刻变成与众人拉你下马踩在脚下的人。

      人人开口都会骂戏子无情。戏子的确无情,可最无情的却不是戏子。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真心同情脚底下的无名小卒,高高在上的角儿也不过是众人捧上天的玩物。

      看惯了起起伏伏的涟漪女管得住自己的心不为所动,却管不了别人的低眉顺眼,禁声避让。
      班子里的人无论相熟不相熟的,对她一律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彷佛她已不是那个他们从小看大的涟漪了。偌大的戏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变得愈发难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涟漪女有了一个习惯。无论前一晚演出到多晚,第二天一早她都会在海棠树下坐一会儿。看看新改的戏文,或是在茶案烧上水沏一壶酽茶。

      等。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不时向院门张望,不放过任何脚步声,哪怕只是一根枝条折断的声响。

      等。

      可门口始终没有人走进来。

      等水开的时候,她窝在躺椅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原本披在身上的秋斗篷滑落到膝头。
      被早春的冷风冻醒的涟漪女一边拽起斗篷拢上身,忽然想起上次这样被冻醒时的情景。忍不住又向门口望去,仍旧只有青石台阶和木纹交错斑驳的木门。不会再有人来了。她心里莫名空荡荡的,她在等什么?

      风炉里的炭火被沸腾的热水浇熄,炉子冷了,只剩一堆灰白的残渣,卧在炉底,吹不散,也点不着。

      ——————————————————————————————————————————

      [亭亭&龙川]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开始偷偷叫桃坞馆里的女人巫女,不祥的女人,老妖婆。

      到了晚上,不听话的幼童哭闹着不睡觉的时候,姆妈会板起脸,用“再不睡觉,对面的老妖婆把你抓走喽!”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待这些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亦会如此讲给他们的孩子,就这样一代传一代……

      总之,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普通的事也会被人嘴传来传去,传得走了样。更别说涟漪女这样只有在戏词里才会有的人生,发生在现实中,人们只能用魔法妖术这类神秘事物来解释,才觉得合理,安心。

      有些东西,出现在故事里,就让它只存在于故事里就好,跑出来便被人认定为祸害,吓人,不祥的……再加上涟漪女个性孤僻,她从不与人来往的隐居一样的生活,她的事也就由着性任由世人传来传去,愈来愈妖魔化了。

      这么多年了,龙川能听到的仅仅只是些面目全非的支离破碎的片段。

      这些妖魔化的片段沉入年幼的男孩的大脑皮层的皱褶里,在他不够成熟的想象海洋里化成许多奇怪变形,或美艳或诡异的画面,洒在他的梦境里,搅得他的梦像一片片破碎的镜面……
      镜面映照出不成形的光影,有人在这光影里低吟浅唱着婉转的戏词,他只能忧心忡忡的听着,再忧心忡忡的醒来。

      清醒的白日里再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高墙,只觉得墙里面只怕是这辈子也去不到的遥远之地了。他忧心忡忡的这样想着。

      斜对面的一扇墨绿色的窄门紧闭着,老旧的门板上原本鲜亮的墨绿色已经褪色,变成了陈旧的发黑的颜色,如果原本不知道的根本分辨不出灰墙上还镶了一扇小小的窄门。那是桃坞馆的偏门。

      门锁已经满是锈迹了吧。龙川暗想,多年以来,再没有打开过那扇门。几年的反复的雨淋风吹日晒下来,暗色的绿漆大部分已经脱离,剩下的大部分也卷起边角,像许多碎纸片粘在门面上,在风里微微颤抖,等着被下一场风雨吹散的命运。

      遇见的那一天,巷子里忽然起了雾,白雾在充满了水气的空气里弥散不去,在半空中,在他眼前缓慢的漂浮着,犹如一只半透明而多须的海底生物般,缓慢而优雅的伸展开所有的触角。

      隔着那层白雾,他看见对面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一个小女孩。

      这面鸦青色的高墙出现缺口便是在这一刻开始的。

      女孩的脸庞埋在胳膊肘里呜呜的哭着,白底红花的棉袖子已经哭湿了大半,哭泣仍没有减弱的意思,小辫子搭在两肩,不时随着抽涕晃动一下。

      看见亭亭的那一刻,龙川彷佛看见了多日来搅得自己不得安宁的梦境,终于有了出口。

      那一年,龙川9岁,亭亭可能只有不到7岁。

      此时站在对面的是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棉袄、千层底条绒面新布鞋的男孩,惦着脚尖走下石阶,刚刚淋过雨的青石板路又湿又滑,他向她走了过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看见彼此,他们并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两人会有怎样的关系,或者成为这片灰墙里的下一个故事……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像两个不那么友善的陌生人。

      龙川走过去的时候,女孩止住了哭声。低头使劲抹掉眼泪,当听见龙川问她哭什么的时候,猛然抬起头。
      龙川不禁的睁大双眼,他看到犹如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般沉静美丽的眸子,美得令他不忍移开视线。可这池美丽湖水很快蒙上了一层冰,目光化为刀锋刺向他。

      龙川一惊,身体不由得向后倾,这时,女孩低下头又匆忙抹了抹泪,站起来转过身走上台阶,背对着他将整个身体抵在木门上,用全身的力量推开一条缝,无声的,钻了进去。
      唯留一脸诧异的龙川在原地,发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还伞/一次不欢而散的相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