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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养母的昏睡病[亭亭&龙川] ...

  •   [亭亭&龙川]

      就是在这样一个闲适的午后。涟漪女病了。这天,龙川第一次遇见柳师傅。

      那一日午后,天空刚由阴转了晴,清晨下过一阵微雨,水蒸气还残留在空气中,泥土变得潮湿而粘稠。

      龙川正蹲在花圃旁的一方空地上,手里拿着根半截的花枝,埋首兀自乱画着。墙根下却不见亭亭练功的身影。

      就在这时,偏门吱扭一声打开了,龙川抬头望见月门外,看见外婆领了一个陌生人进来。外婆拄着拐着拐杖走在前头引路,那人走在后面,没有拐进前院,直接从旁边的甬道去了后院。

      是去探望涟漪女的吧?

      涟漪女已经病了几日了,亭亭一直在后面伺候,连着几日没合眼了。外婆却始终没有请大夫来。只是叫亭亭按时喂水和喂些稀饭。

      涟漪女这病说来也奇怪,三日前吃过饭照常午睡却一睡不起,没有发烧,没有呕吐,体温血压一切正常,呼吸平稳,时而还能看见眼球在眼皮下来回移动。扶起来喂水时也会自己咽食,看起来一切正常,仅仅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这也太奇怪了。哪儿里有人会一睡不醒,只靠水喝少量的稀饭过活?龙川心底暗想,简直就像株植物。

      这是亭亭和龙川第一次见到涟漪女的沉睡。

      亭亭虽然不说,但是自从养母昏睡过去便再床头不眠不休的伺候至今,焦急的程度可想而知。然而看外婆镇定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目睹她沉睡早已习惯了。似乎她仅仅只是睡着了,真的如她宽慰亭亭的话:不用担心,几日就好。

      几日过去了,涟漪女仍旧昏睡。难不成外婆请来了大夫?想她除了外婆与外界并没有任何联系,龙川想,刚才被外婆带进去的想必是大夫了。

      不一会儿,外婆带着亭亭出来了。亭亭困得只能一半身靠着外婆,扶着走出来,一脸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外婆对龙川吩咐着:“你在这里守着,后院的有事会来叫你,没事不要进后院。我先带亭亭回去休息。”

      龙川站起来点着头,望着几乎要站着昏睡过去的亭亭问外婆:“她没事吧?”

      外婆将她抱紧,说了句,睡一觉就好,便挽着亭亭出去了。唯留龙川一人在前院守着。

      院子里始终静寂无声,除了偶尔瓦当上的积水落下来滴在铁物上的声响。天擦黑的时候,一双黑色粗布鞋出现在视线里。

      手中的小木棍停在泥地里,他抬起头,只看见一个人形的黑影,像剪纸只有轮廓,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那剪影问:“这都是你画的?”

      龙川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在泥地里画的月季花,白玉兰,瓦当上的“福”,飞檐的麒麟,都是他打发时间随手乱画的,他又抬起头,对着剪影点了点头说,是的。

      剪影动了下,他看见他的眼角堆起许多皱纹,听见他说,好,好,画得真好。声音里透着苍老。

      剪影原来是一位看起来岁数与外婆差不多的长者,虽然同样上了岁数,身体仍很硬朗的样子,走路仍十分稳健,甚至健步如飞。每次从偏门进来快步穿过甬道去了后院,守在前院的龙川也只能看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从月洞门后面一闪而过。

      几天来,他都是这样行色匆匆的前来,龙川觉得很奇怪,只要这人以来院子里就变得静悄悄的,尤其是后院,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潭的一粒石子,悄无声息又无影无踪了。

      这人在后院涟漪女房中一待就是一天,每次直到天擦黑才离开。离开前一定到前院来看龙川的画,因为天色已晚,几日下来,龙川始终没能看清他的面孔。

      他只记得唯一的印象是他眼角的皱纹,精瘦的身材,他执起地上的木棍教他画叶子里的叶脉时候,手背上的青筋和褐色的斑,以及一身像洗旧了似的灰色棉袍。

      这人来了每几日涟漪女便醒来了。这人也就不再来了。

      涟漪女清醒过来,只说筋骨酸疼得快要散架了。吃喝起居一切正常,没看出半点大病初愈的衰弱,简直就是饱睡了一觉,气色看起来竟是焕发的。

      亭亭和龙川这边被外婆叮嘱了无数遍,对于沉睡事件不要问涟漪女,半个字都不要提,外面更是万万不能说。

      是个秘密么?龙川问。

      对。外婆说:烂在肚子里也别告诉外面的任何人。

      亭亭见涟漪女终于醒过来,早已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捧着一杯水赶紧扶她起来喝一口。

      立在她背后的龙川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涟漪女,乱发遮住大半的涟漪女的侧脸,感觉这个外婆口中的秘密像一座烟雾缭绕之中迷人的深潭,此刻正拨开一些雾气叫他看见潭水的一角,波光粼粼的水光简直美得令人着迷。

      可他只能止步于此了,很快的水汽升腾上来,白雾渐渐聚拢,潭水又消失了。他被挡在了迷雾之外,可他觉得,他不会仅仅止步于此的。

      它已经让他见了,就总有让他看清楚的一天。莫着急。

      涟漪女醒来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亭亭照常与龙川去学校,没有人再提她莫名昏睡的事。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阵风吹过,原本落在石板上的一小撮砂忽的被吹散了,石板光秃秃的,一粒也不剩。

      生活又回到了生活里,梦境只属于梦境。

      很多事,一旦真的再也没有人提起,就放佛从现实中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在她们心中留下,每个人都如常的做着自己的事,放佛脱了线的风筝,离开地平线,远远的飞走了,真实感变得愈来愈稀薄。

      当龙川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时,有一天,他独自行走在桃花坞大街,正准备拐进巷子时,视线里有一双手从昏暗之中伸出来,正向他招手。那是一扇旧式的向外敞开的扇门,木头像风干的牛肉一样看得见丝丝纹理。门上的铁环生了锈,歪挂在那微微摇晃着……

      那双视线里不时摆动的手,有明显的青筋突出在手背上,还有几块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
      他记得这双手。

      龙川走过去,走进一半昏暗,门内的暗似乎没那么明显了,暗色褪去,他看见里面的人眼角堆起的皱纹,这些纹路令他感到熟悉,它们就像树皮的纹理一样,每一刻都是不同的。

      他知道面前的就是涟漪女昏睡时,出入桃坞馆的那个穿着青灰长衫的人。

      只不过今天他没有穿长衫,身上清爽的二蓝色衬衫,袖口卷起来,腰间系一条帆布围裙,另一只手上还拿了块被染得五颜六色的抹布。

      脚尖抵在门槛上的龙川正犹豫着要不要跨过去,他便笑着招呼着,来,进来看。眼神有和蔼的光。那是双修长的清冷的好看的眼睛,龙川想,即便它已经苍老了。

      龙川抬起腿跨了进去。似乎有着命运的牵引。命运的罗盘转动时,出于当下的人们谁也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往何处。只得任由齿轮慢慢的咬合,耳畔是轰隆隆的运转声,能做的只有跟着走。

      他跨入那扇敞开的老木门时,应该还不到十岁。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跟这间昏暗的铺子,这满墙的木版画,以及面前的这位老人紧紧捆栓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龙川开始叫铺子里的老人为柳师傅,跟随他学习木板年画,一学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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