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梦昭华》田鲤

32、桃花园的出口2

　　我这是到哪儿了？

　　他顾不上抖抖衣襟沾上的浮土，眼望着漫天的桃花进了桃树林。

　　他着了魔一般被眼前的奇景吸引，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走了多久都不清楚，只觉得身后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只管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了散着冰凉寒气的湖畔。

　　踏上爬满青苔的岸石，脚下感到湿滑得快要抓不到地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有人拽住了他。

　　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只有望不着边际的一片桃林。

　　再转回身来，发现自己已站在巍巍的太湖石边缘，再往前就要掉进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了。他不禁心头一惊，赶紧向后退了几步。

　　忽然又听见身后桃林中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瞥见一个女人身影在密林间一闪而过，在浓得化不开的嫣红之中消失了。
　　脚步声也随即消失，园中又恢复静寂无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身形，鹅黄的水裙，都跟他之前梦到的一样。可是脚步声随着身影的消失再也无迹可寻，园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柳木夕知道，那决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从刚刚身影消失的地方，他又走进了桃花林。
　　林中的雾开始慢慢积攒起来，汇聚成一层薄薄的轻纱挡在眼前，只能看清前方的一臂的距离，他一边拨开挡在面前交织在一起的花枝，一边向愈积愈厚的浓雾里前行。

　　又是一阵脚步声，在他的正前方想起，他紧走了几步，鹅黄裙角在白雾中闪现。他跑起来，顾不上被身侧的枝条刮破衣袖，划伤手背。

　　他追着声音向前跑了一段，周围又恢复了静寂。

　　他在原地静立，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桃林很静，静得都能听见雾在林间缓缓移动的声音。

　　突然，身旁的花枝一阵乱颤，他转过头时，看见一只手忽的松开了花枝，隐入浓雾里。

　　下一刻，那只手又拽住枝条用力摇着，花枝晃动着桃花纷纷掉落。他伸手过去，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她松了手，他只抓到空空的一团白雾。
　　他马上拨开花枝追了过去，他认得那只手，是涟漪的手，千真万确就是她。

　　别走！来不及一一拨开面前交错的花枝，胡乱的用手臂挡开，朝那双手消失的迷雾冲了过去。

　　这次，她不再一闪便无踪无迹了，他听得见前方的跑动声和枝条互相拍打的声响，虽然隔了一层看不透的白雾，可他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几乎要触手可及了。

　　他加快了脚步，可是林中土地坑洼不平，又有许多积水，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半天，只听见自己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却仍然穿不过挡在两人之间的厚重的白雾。

　　面前的雾气好像一堵屏障，将他们两人隔在两个空间里，无论他怎样拼命的追也没有用。
　　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长衫的前襟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水，小柳感到脚步越来越沉重，脑袋里填满了大得吓人的呼吸声。几乎要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

　　一阵冰凉的刺痛划过脸颊，左侧的脸颊随即传来火辣辣的痛，用手一捂，手指上有血。

　　他停不来喘息，弓着背用手臂撑住上半身，感觉身体是一滩烂泥，再也跑不动了。

　　他听见前方浓雾中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快要听不见了……他绝望的向着白雾大叫她的名字。

　　脚步停了下来。涟漪女听见有人叫她。停住了，向四周张望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柳木夕不可置信的走过去，穿过浓雾，看见在弥漫着薄雾的两棵桃树间的女人背影。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身旁开满一树的白桃花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掉了。

　　他仿佛怕将她惊醒一样，小心翼翼的向她走过去。一步，一步，一步……他一边注意着脚下的泥泞，一边不时抬头望向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一样。

　　她没有动，始终背对着他，头不时机械地动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却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样，没有觉察到他的接近。

　　迷雾渐渐有消散的趋势，她的背影越来越清晰，在只差一步的距离，她忽然惊醒般的拎起裙子跑起来。

　　这次，他没有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没有半刻犹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浓雾中拉过来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朝思暮想的人啊，再也不会放开，他用力拥紧她，心想，不论是梦境是幻境还是哪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你是我的。一句低吟，他们开始无声的深深的吻，闭上双眼，不要说话，只要这样深深的吻住，紧紧的拥抱着彼此的身体，就够了，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只要你我在的地方便是没有世俗纷扰的世外桃园。

　　他们躺倒在松软温暖的草地上面，相拥着忘情的吻着彼此。白色的浓雾又在两人周身缓缓聚拢了。

　　自从涟漪嫁人之后，到底有多久没有碰过她的身体了，他都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拼命的压抑对她的思念。每天每天每夜每夜，她的身体，气味，喘息声，乌发划过他脸颊，他们交缠的十指……一想到这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实中已经给了别的男人，他就疼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吻也更加放肆地不管不顾……
　　这不是梦境。

　　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光滑，温柔，他们难分难舍的唇，交缠的舌，她脖颈处的淡淡的体香，流泻在一片绿意间的乌发散着美丽的光泽，他低头吻上去，即刻感觉到发丝的冰凉和馨香。

　　这一切都是真的。

　　涟漪就活生生的在他怀里，抱紧了他。

　　惊醒时，眼前的一片漆黑让柳木夕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可是周身没有了桃林的暖意，一阵夜风吹过，后背感到一阵湿凉，才看清自己正坐在生硬的床板上，昏暗的室内只有一束银白的月光打在地板上，旁边的床铺上睡着画铺的工友，鼾声大作，涟漪女和桃花林早已消失不见。

　　原来只是个梦。

　　这时候，楼下传来打钟声，三下，夜已经深了，人们睡得正香，只有他，坐在床铺上发呆，了无睡意。
　　梦里的情景还在脑中盘旋，历历在目，跟真的发生过的一样，甚至他还能闻见她残留的气味，以及自己身上还没有褪去的热度。

　　我这是怎么了？

　　唉……小柳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布衫，翻身下了地，从床边的五斗橱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薄衫，拽下一条手巾，打开门，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一轮满月正挂在夜空，银白的月光洒满了后院。

　　从院中的石井中打了一桶水，洗了把脸，又将手巾按进水中投了投，正要擦身时忽然对着木桶中摇荡的水光愣住了。

　　映着月光的水影中，他的左边肩膀上有一块红肿……

　　他望着自己的倒影，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上去，一丝刺痛，他立刻侧头看向肩膀，在他的肩膀上有一块圆形的齿痕，摸起来凹凸不平，微微肿起，还带着一丝余温。

　　难道不是我在做梦，我真的见过她？

　　可是……他朝周围望了望，四下无人，夜凉如水。画铺的后院里唯有他一人和一束银白的月光。

　　作坊里的钟“滴答、滴答”的走动着，二楼的楼梯口不时传来人们熟睡的鼾声。

　　这里是画铺，没有桃树林，没有湖水，更没有涟漪女。

　　可是肩上的牙印，分明就是……这样想着，刚才两人忘情缠绵的情形又忽的映在脑海，他不由的低下头将心口的悸动压了下去。

　　太真实了。他想，到现在自己的手上皮肤上都还留有情事过后的余韵。

　　他伫立在凉夜冷月之下，不着边际的思索着，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现实中，涟漪女已嫁于吕少爷成了五姨太，虽然住在离画铺一条街之隔的地方，却也是咫尺天涯。被现实、道德和无法弥补的错隔在了高墙之外，终不可再见了。

　　如果只是梦，那要如何解释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他想不明白，也解释不清，只是每天魂不守舍的想着梦中的事，画没心思想，只握着笔发呆，空悬在纸面上的笔滴了墨还不自知。

　　几日来，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像害了相思病一样，一不留神思绪便被风中摇曳的桃树林抓住，一头跌入那一片颤动的绯红，愈陷愈深，有时回过神来，心头涌上来难耐的空虚感，令他忍不住想要一再躲回桃林之中，不想出来。

　　他时常想，假如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