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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个特别的存在 ...


  •   [亭亭&龙川]

      亭亭入学的那一天,整个年级,乃至整个学校都将她视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实在是太不同了。

      亭亭总是穿着裁缝店里一针一线缝制的旧式的斜襟布衫,或是鲜嫩的鹅黄,或是清凉的水绿,下身是一条同花色的直管裤。

      最令人不解的要算她脚上那双粉缎面的馨花绣鞋,走路时从裤管下时隐时现的露出来,引来身旁那些只穿白球鞋的同学惊异的表情和阵阵惊叹声。

      她整个人好像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和一入学就将头发剪成齐齐整整的娃娃头相比,亭亭一头浓密的乌发扎扎实实的编成两股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外婆挑出桃红色的绣线一圈叠一圈的紧紧绑在辫尾,又挂上两珠白兰花才笑眯眯的点头满意。

      挂在辫子梢的白兰花随着走动在衣襟上蹭来蹭去,花的馥郁被体温完全蒸腾出来,环绕在她周身,她整个人彷佛是从老式的月历牌走下来的人。

      这样的亭亭穿行在周围身边穿着尼龙运动衫,条绒裤,白球鞋的同学之间,彷佛是误闯入了错的时间空间,与每个人都格格不入的样子,彷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第一次与龙川走进校门,走过倾斜的窗影映在刚擦过的还泛着水光的水泥地面,那是一条面朝天井的走廊,面向天井的墙壁上有依次排开的窗,玻璃窗一直向上延伸至天花板,一道一道长条形的格子窗影铺满了整条走廊。

      她与龙川走过这条日后不知要穿行多少趟的走廊时,觉察到许多含着奇怪幽光的目光在身边闪过,以及细碎的轻微的交头接耳,汇成了模糊不清的窸窸窣窣声。

      她的特别除了不合时宜的穿着以外,其实,还有她身边的龙川。

      龙川入学的第一天就被校长叫到操场的大石台上,当着全校近千人的面,背诵了连高年级都不见得背的出的《长恨歌》《兰亭序》。

      龙川小时候,自打外婆在红红的洒金红纸上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便发现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见过的字都像印在脑袋里一样,他从能拿得动书开始,便像一台扫描仪般将翻过的书页里的内容全记住了。

      五岁就能站在摇摇晃晃的砖头上写蝇头小楷,到了腊月底,街坊四邻都来请他写春联,炮竹炸响时,整条巷子的大门上挂的都是龙川的字。

      当龙川背诵完,回头看向讲台后满眼赞许的校长,他已激动的率先鼓起掌,台下随即传来如雷的掌声。

      那时龙川仅有六岁,却以超乎年龄的冷静面对这一切,神童天才这样的名号从那天起一直跟随他至今。

      在入学前他已经熟读过六年的课本,你可以随便翻开一页,他就能背出来。上学对于他来说,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只是一段不得不度过的时间。

      他开蒙太早,又因为自幼母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位年迈的外婆,所以过于早熟即不会为了失去糖果玩具而哭闹,亦不会为了得到而喜悦。

      失去了许多作为孩子的乐趣。同龄孩子喜欢跟在乎的事,他全不感兴趣,因此便很少见他与谁玩在一起。

      一入学又成了神童,无论同学老师都用一种奇特的羡慕眼光看他,仿佛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就不愿与这样看他的人亲近,以至于到最后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成了不合群独来独往的人。

      亭亭并没有意识到那些纷纷落在身上的目光有一部分是因为身边的龙川。原因为何她并不在意。

      这种目光她已经太熟悉,在戏班站在高高戏台上如此,在深巷里沿着灰墙走出来亦如此,还有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或许是认命吧,这种目光似乎会伴随她一生。

      尽管与龙川不同,但是上学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件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意义不大,亦对学校没有太多的期待。因此她并不在乎那些眼光,照旧如在桃坞馆般独来独往的。

      之后的许多年,亭亭都没能交到一个朋友。她的不合时宜的衣着,她美丽面孔上流露冷漠,总让人觉得她高傲,拒人千里的感觉。

      而那冷漠其实只是她的一层保护色,对于回到高墙之外的恐惧,对于人群的恐惧。

      在心底,她时常害怕着,怕他们会问起她的过去,她知道自己和这群一脸烂漫的天真孩子不同,他们有双亲父母,有温暖的家庭,衣食无忧的童年。而她,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

      是外婆帮她办的入学手续,家属栏上写着一个陌生的杜姓名字,她看见时并不认识“杜”字,是后来看见自己的胸卡上也有这个字,又听到老师喊她全名时,才知道那个字念“杜”,也知道了家属栏上的那个陌生名字应该是养母的。

      外婆教她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龙川的表妹。可她仍然很排斥这类问题,排斥到希望永远不要有人问起的地步。因此,也就不在不知不觉的开始排斥身处于人群之中。

      当时,在她幼小的心里模糊的意识到,她自己孤儿的身世,就如同藏在深巷中的桃坞馆以及永远不出门的涟漪女一样,都是高墙之外的人们的禁忌。

      就算她并不排斥让他们接近,早晚有一日,被他们知道了,也会像现在一样,另眼看待她,她亦会被人们孤立于人群。既然怎样做结果都一样,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近。

      当一个人心底有什么想要隐藏时,人就不由自主的疏远了人群。

      龙川在走廊拐弯处上了楼梯,他的教室位于三楼,只能送女孩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一段走廊要她自己走了。

      亭亭独自拐上另一条走廊,并没有如期待的回头看他一眼,走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漠视的彷佛他们不是一起来的一样。

      走廊两边的人好像忽的多起来,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忽然大了,人们侧目的打量的目光是那样的刺眼。她不由得挺直后背,绷紧了脸颊颌骨,扬起下巴,朝走廊尽头的教室走去。

      她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出早操,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从一个教室换到另一个教室,每一次身处人群之中,异样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从未间断过。

      对于这些,她其实应该已经习惯了,在铅尘不染整齐划一的小白楼,在高耸的灰墙外面走在深长的巷子里时,倒出都是异样的偷看的目光,以及现在……她应该习惯了,或许应该说是认命。

      从记事起至今,这种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左右,可能会一直这样跟下去,伴随她的一生。

      后来,当身处在尖锐的目光与恶言恶语中感到不舒服时,她就想象着自己站在老戏班的旧式戏台上面,台下面坐满了人,眼望着她,不时交头接耳的看客,这样想的时候,那些目光和闲话就没有那么无法忍受了。

      午后的操场上面,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有一群在操场中央打球,旁边三五成群的学生围在一起跳皮筋,扔沙包,两个或三个女孩结伴在树荫下慢慢走着,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人,他们不是两两成伴,便是三五成群。

      只有女孩,一个人坐在二楼窗口,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七扭八歪的桌椅和光线里四处飘飞的灰尘。

      窗外的绿荫下的嬉笑欢声彷佛是一副镶嵌在木窗框里的遥远的画。而在外面,女孩亦是被镶在斑驳的浅绿色木框里的画,沉静,美丽,又孤独。

      学校的这种气氛反而忽然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这两人彷佛才从睡梦中醒来般发现,原来彼此竟有着如此相像的处境。

      每一天,无论多早,一推开门,总有个人等在巷口;下学时,无论多晚,走出校门时总有一个人等在哪里。

      无论这一天遭遇了怎样的对待,听了多少背后的闲言碎语,被那目光看到了心寒,暗暗的发抖。无论怎样难过,只要看到门外等待的那个瘦削又熟悉的身影,心就如释重负般的落了地。

      亭亭在暗处释怀的笑,是龙川永远没法看到的。

      他们都不大理别人,每天一起来上学,下学准有一个人先等在校门口,然后再一起结伴回家。路上会路过一条长长的水道,水道蜿蜒而行像渔人一张大网洒向整座小城。

      龙川说,只要沿着水道一直走,你能到达小城里的任何地方,每个角落。

      他们大多数时候在渡口乘船回家,有时也会沿着河沿溜达一段,到下一个渡口再上船走水路。

      那是来年春天的事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一个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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