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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终章 ...

  •   生长在最接近神佛的西方,以血为继,拥有超越常人的无上的净化之力。这样的一族稀少却强大的异人类,以平衡凡魔仙为己任,他们被称作——界师。
      界师在一百一十七年前围剿冥蛛,破除此等凶险魔物对世间众生造成的威胁。这便是那场屠杀发生的理由。但是,有一个原因被忽略了。或者说,是界师一族刻意的隐瞒。围剿冥蛛,不只为了除魔,冥蛛对于界师来讲,实在是一个诱惑。因为,在界师一族古老的传说里,提取冥蛛的内丹,借助界师的血继,可以炼成返魂的丹药。这是只有界师才能做到的事。界师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人类而已,还魂和长生,难道不是人类一直追寻的梦想吗?
      那是界师一族的罪孽。

      尉迟玄鳶被安置在附近的园子里,紧闭双目,脸上犹有泪痕。
      “……用你的内丹和我的血,可以换得一次重生的契机,你……愿意吗?”
      “愿意。”言京使劲的点头,柯罗看着这孩子一脸欣喜且信任的天真表情,心口便莫名的生出一股愧疚。
      “那可是你的内丹……你要想清楚,没有内丹,你剩余的寿命,或许……比人类还短暂,或许……撑不过下一个时辰,而且,你会失去冥蛛一切的能力,包括你的蛛毒,你就会变得任人宰割……那样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
      “那……我就开始喽,我会尽量快一点,不然魂魄渡了三途川,什么灵药也无力回天。所以,需要你忍耐一下。”
      “嗯。”
      柯罗笑了笑,站到言京面前,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翻飞,一连结了十九个印,把冥蛛和自己罩在界内。她定定心神,手刀划过手腕,血一滴滴淌下来,落至半空竟停滞,复而上升,悬于两人当中。
      “除恶务尽,炎炎灼净。
      雷•遁•守
      天启,地惊,咒印乾坤。
      血血而分,骨骨相拆,魂魂破碎,节节肢解!
      法华莲尔若钵体。
      空不空,怨无缘,静难净。
      冥冥相拥。
      晶五耀,
      困焱,逼凝,极欲极赦。
      阴八绝,
      步封,晓明,仁在还生。
      往澄际清。
      以子之明易子之明,
      魂魂相系——
      禅•封!”

      言京只觉得周围寒冷彻骨,体内的温度不断被人抽走,灵魂被活生生的剥离。他感觉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渊,却不能挣扎不能哭喊。他跪在地上,紧咬住牙关把那份难耐的痛楚收回心底,拼了命的抑制着自己不要呜咽。
      玄鳶玄鳶玄鳶玄鳶……
      言京在心底一遍遍不停的喊她的名字,不停不停不停的喊,就像她的怀抱还在。那不是他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吗?他要她回来……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她回来!
      谜见有一些担忧的看着界内的柯罗。禅封咒是极高的封魔咒,柯罗很有天分,在她这一代也是首屈一指的天才,但是,毕竟太年轻。强行运用这种消耗精神力的咒,实在是太勉强了。
      她头上有冷汗渗出来,顺着脸颊滑落,缓缓的落到地上,摔出美丽的花瓣。言京的周身开始射出一缕一缕幽蓝色的光线,蓝光慢慢的扭曲绕结,最终形成一颗幽蓝的珠子,与界师殷红的血缓慢相容,当二者合一时,柯罗的身形无法承受般微震,又再咬牙结了三十六个手型,界才慢慢散去。
      “柯罗!”谜见一手扶住险些栽倒的柯罗,一手接下从半空中落下的丹药,血红幽蓝的色泽,为了这个东西,葬送了冥蛛一族……
      “冥蛛言京……”
      谜见安置好柯罗,又走回言京面前。
      “……嗯?成功了吗?”
      “是的……我要把药给尉迟玄鳶了,你还……反悔吗?”
      “不。”
      谜见点了点头,启开尉迟玄鳶的嘴,把药喂了进去。

      ————————————————————————————————

      ……这可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尉迟玄鳶独自在黑暗中行走,周围的空气很冰冷。
      脚下的路只有一条,两侧是奇怪的风景,昏昏暗暗的把她的过往照彻:十万大山,爹娘;万毒窟,毒老,黑诺;司马剑阁,御;竹林,红泪,阳歌;祭坛……
      言京。

      当一切如电花般闪过,面前像是突然就有了光,一片旖旎的春景。那是一片桃林,满树满树粉红的桃花开得正盛。桃林傍河,流水安静的潺潺远去。水面浩大,望不到对岸,只是隐约可见在水天的尽头分出三叉。尉迟玄鳶正站在这桃林的中央,落英纷纷,擦过她的脸颊又不知飘向何方。
      是……该渡河的吧,尉迟玄鳶刚要迈开脚步,却不想被人叫住。
      “你,要不要过来坐一坐?”
      她寻声望去,桃林中不知何时冒出一座茅亭,一个素衣女子端坐中央,面前摆着精致的茶具。尉迟玄鳶在她如水的注视中走过去,眼中不知为何泛起一片微薄的泪光。
      “姑娘心里……是否苦的紧呢?做人需得放开,贪恋太多是渡不过川的。”素衣女子待她走近后缓缓开口,声音灵动而优雅。
      “我……不苦,只是……不甘。”
      “有何不甘呢?”
      尉迟玄鳶的眼帘垂下去,没有答话。
      是啊,有什么不甘呢?这条路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一切也已算是如了她的意,还有什么不甘的呢?
      或许,她是有一些太贪心了、想要得到幸福,想要像最平常的人类一般与自己的另一半厮守一生。可是,像她这样蝎子一般的妖女,怎么配得到那些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既定的结局,却依然无法承受那份幸福已触及指尖又逸逸然一面嘲笑她一面因风飘走的苦楚。
      “三千凡尘终究是过眼烟云,你既已到了这里,还有什么看不开吗?”
      好像是自说自话般轻声细语,她抬手执壶慢慢冲剂,桃林中一时满溢茶香。
      尉迟玄鳶怔然看着她手中的茶碗,碧色的水涡一圈圈旋转,恍惚竟成言京瞳仁的色泽,幽蓝幽蓝,像叹息一般,那么让她眷恋。
      “我以为……我看开了的。我以为,我做出的是最好的决定。我希望没有我,他们也一样能好好生活。可是……我又不希望,所有人对我的生死真的都毫不介意……”
      “是吗……”女子沉静地听她讲,指尖捏着的一枚花瓣松下,落入茶杯里。粉色的桃衣在打旋的茶水中如一叶玉舟,悠闲而素雅的飘荡。“那么,你愿放开这一切世俗的恼怨,归于最初,再入轮回吗?”
      尉迟玄鳶猛地抬眼,眼底有什么在晃动。
      “此茶名‘往生’,如果你愿饮下,我便助你摆脱尘世杂扰,度过三途,重返六道。”
      尉迟玄鳶看着女子手中的茶杯,仿佛是忆起了什么。这女子……是奈何桥的引路人,她来引导她,引导她奔赴黄泉了。她……是一个死人啊!尉迟玄鳶颤颤的接过茶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她低头望着碧翠的茶水,水中那双暗淡的眸子也回望着自己。
      罢了,罢了,罢了罢了罢了……
      她心里轻轻苦叹。再多不甘,如今只能心甘;再多放不下,如今只能放下;再多不情愿——不也只剩一声幽叹了吗?
      青袖轻扬,茶杯渐渐放大,茶香悠然飘荡。
      这一生……以茶为祭,就此决别……
      “玄鳶!玄鳶玄鳶!”
      她以经放弃所有的挣扎准备好接受“往生”了。然而,他的声音突然间响起来,在这空旷幽静的地方格外令人震撼。晶亮的蛛丝从远处射过来,一下子打翻了尉迟玄鳶手里的茶杯,瓷器落地碎裂出摄人的音节。她惊起回身,发丝扫过脸颊后,眼中映出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个她用生命去换回的孩子遥遥的站在桃林的另一头急切地大声呼唤,叫她的名字,叫“玄鳶玄鳶玄鳶……”言京蓝色的大眼睛闪闪亮亮,像是稍微晃动就会有水从里面滴出来。他无法越过那条界线,只是焦急而惊恐地看着她,他要她回来,不要离开。
      “……看来你的尘缘还未尽啊。”
      女子收起她的茶具,眼底有浅浅的笑意。
      “那就回去吧!”
      她从背后推她一把,可她还是愣愣的伫立在原地。
      言京找了过来,连黄泉都被他找了过来,这对于尉迟玄鳶来讲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神话!可是,他那么完美,完美到让她自惭形秽。
      “怎么,你真的更愿渡过三途川?”
      女子微微敛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那是一种水样的温柔。
      “我……还有资格回去吗?”
      “你自己以为呢?”
      “没有人需要我,那个世界不需要我。我的消失只是为了洗清一些罪孽,那么我的存在就是一种罪孽……这样的我……也可以回去么?”
      她垂下头来,有一些黯然。
      素衣女子沉默的陪伴她。
      有没有资格……这答案不是早就呼之欲出了吗?可是她不能告诉她,不能由任何人来告诉她,只能靠她自己去发现。
      “玄鳶,我们……回去好不好?这一次,换我来……带你离开!”
      言京跪在地上,幽蓝的蛛爪微蜷,那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无助的企盼。他眼里有泪滴下来,一滴一滴,滴到尉迟玄鳶眼里,那么刺眼。她承认,那是她最受不得的心疼。
      “……对不起,你的茶……我暂时不喝了!”
      尉迟玄鳶跑开,她在看见言京眼泪的那一瞬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忧虑是多么可笑。他特意来接她回去,她却在质疑世界不需要她——即使世界真的不需要也没关系,只要言京需要,她就有意义。哪怕只是抱抱他,给他一点温暖或是帮他擦掉眼泪,那对于尉迟玄鳶来讲就是比什么都更要有意义的存在。
      他……是她存在的意义!
      “言京……不要哭。你看,我回来了……”
      她握住他递过的手,穿越那条殊途的界线,周围的场景倏然风驰电转。她不需介怀空间虚无缥缈盘旋回绕,她只知道她抱着那个孩子在怀里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有缘……百年之后再由我来为你引渡吧……”
      桃林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素衣女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迟去的一片桃瓣悠悠然翩飞,乘风擦过泪眼,最后又归于黑暗。

      “玄鳶玄鳶玄鳶玄鳶……”
      言京任性的死死的搂住她不放手,他那个纤弱的神经已经再承担不起更多背离。尉迟玄鳶是那一片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她把他的孤独带走了,怎么可以再丢回来?言京觉得很委屈很委屈,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可是当真的要开口时。却只剩了那么苍白又温暖的呼唤。他叫她的名字,不停不停不停的叫,像是这样就可以把她抓牢了,再也逃不掉了。
      “玄鳶玄鳶玄鳶……你不要离开!”
      “……嗯,我不会离开。”
      再也不离开。

      ———————————结束了的分界线————————————

      那已黄昏,夕阳猎猎成天边的血红。
      蠹恶毒老抱着膝盖坐在山顶上,尉迟玄鳶的断臂被他放在身边,银制的手铠在夕阳余晖的返照中亮的很刺眼。
      他一直藏着毒蛊的秘密——左手。左手是毒蛊的脉门,只要废除左手,她们就可以恢复常人——他只是想把她们留在身边,毒老只是孤独而已,可是现在,他亲手放走了最后一个。
      “她们……谁都不肯留下。”
      那些早夭的年轻女孩们,不惜抛弃生命也要逃出万毒窟的湘礼,毫不犹豫就自断左臂的尉迟玄鳶……到最后,谁都没有留下。
      “我……不走。”
      黑诺化身人形半跪在他身边,头上插着的黑色翎毛轻轻摩挲他的脸。他用不太流利的人类的语言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我……在,不会……离开。”
      毒老抬起头来使劲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黑孔雀慢慢露出笑容。他说愿意陪他,这话他在百年前就已经说过,而至今依然未改。
      “谢谢,黑诺……谢谢!”

      ————————————————————————————————————

      “荻花又落,算几时,萧瑟为我,却成空殁。合掌拜花残心说,前尘未了,青丝难舍。百年渡尽缘线索,随君意,笑如何。
      擎杯执手对相酌,邀蟾月,渺星河。低语夜雀鸣嘤互啼歌。结发誓天说离日,江水逆,天柱折。”

      他们都曾经是这世上被人唾弃的怪物,
      他们曾经很肮脏,
      他们曾经很可怖,
      他们一直很孤独。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别人都说,他们能遇上彼此,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情。能与你相伴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情,那真的足以让我……感激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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