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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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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上去的话,静心潭还是很美丽的。碧翠的草,娇艳的花,晶莹的石,澄澈的水……这里的一切虽美丽,却是有毒的。就像潭中的尉迟玄鳶,十大美人榜排行第六的尉迟玄鳶。她是一只蝎媚子,很美丽,可是有毒。
静心潭是万毒窟的禁地。其实也不算是禁地,那个没什么文化的开山老祖在静心潭的入口立的石碑上强行拽文一般写着“一命者,慎入也。”意思是说,有一条命的人类,你得考虑清楚再进去。潭边的草可是鬼切、千日之类的毒草,娇花也是蚀心、曼陀之类的毒花,更有花草间游走的金银环,迷莲上跳跃的五色蛙……万毒窟的主人从没说过不许人进入静心潭,只不过是善意的提示。因为进去的人,实在是很难平安出来。
不过,尉迟玄鳶不同,她是住在这里的。尉迟玄鳶是一个毒蛊,百毒不侵百毒俱亲。几十年前,蠹恶毒老从各地收集资质绝佳的女童带回山来精心调养,把她们改造成容纳万毒的毒蛊。尉迟玄鳶是少有的成功品。
毒老调教的毒蛊很特别,碰触万毒就吸附万毒,碰触毒蛊就释放万毒。毒蛊是指所有同是人类的生物。本身是毒蛊的人自然不要紧,而普通人却是会丧命的。所以人们说,蝎媚子是碰不得的。
尉迟玄鳶从静心潭里走出来拾起放在岸边的银制面具,乌黑发亮的青丝贴在她雪白的肩颈里,反射出勾魂的光芒。静心潭是没有其他毒蛊时的替代品。毒蛊也终究只是容器而已,存的毒总要释放,静心潭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她不能离开静心潭太久的,不仅因为她是万毒窟的圣女。
尉迟玄鳶上一次离开静心潭大约是三年前,出去替另一个毒蛊收尸。那是个和她一同被毒老选中的女孩,她依稀记得她的名字是叫湘礼。那女孩逃离了万毒窟,死的时候身上布满了黑红色的裂伤,一道一道,触目惊心。她能从她不肯闭上的眼睛里读出憾,读出恨,还有大片大片蔓延的不甘。那是很揪心的一种感情,仿佛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命运?被强行隔绝于尘世,不能爱,不能被爱,作为一个人却被禁止有情感。
那时候被选中的女孩们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个先后夭折,毒老调教出来的毒蛊最终也只剩了尉迟玄鳶。她孤独却逍遥的守着静心潭,年复一年看着潭水中自己不会衰老的容颜,有顾影自怜的感觉。
罂荆子结实了,尉迟玄鳶看着西岸遍野的美丽毒果,盘算着是否应该采一些送到毒老那里去。她转过身来,竹屋前的栖木上正端正的落着一只黑色的大孔雀。
以毒虫为食的孔雀在这山上很常见,是万毒窟的圣鸟。不过,黑色的孔雀却只有一只,是蠹恶毒老的信使黑诺。
她走上前去从腰兜里拎出一只风干的三尾花蜈蚣塞给黑诺,然后从它爪上取下毒老的字条。孔雀并不飞走,安静的站在栖木上品味它的蜈蚣。等尉迟玄鳶看完字条又回到她的竹屋里戴好她的面具手套,然后才撑开它美丽的大翼,同她一起出了静心潭所在的山谷。
尉迟玄鳶一路不慌不忙的走,不时有阳光从林叶间投下来打到她银制的面具上,碰撞出破碎的光芒。
十大美人……不知道是那个前辈这么无聊,胡乱编排些有的没的。她对与自己这种莫名的排名,老实说,毫无自觉。因为蝎媚子总是这样带着没表情的面具出现在人前的。她实在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见过她面具下的脸。
其实蝎媚子只杀过一个人,比起将自身的毒素释放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她更愿意长守在静心潭边,只不过所有毒蛊犯下的杀孽都加到了她一个人身上,使这个名号变得不怎么好听。死在尉迟玄鳶怀里的那个人原来是司马剑阁的少主,一个本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爱上了本来甚至不该见到的人,便用自己的命做了代价。这个死亡,成就了蝎媚子的名号。
万毒窟的弟子渐多了起来,他们每一个都毕恭毕敬,同时自觉的退离尉迟玄鳶三步以外。黑诺先一步飞进大殿,可是那里并没有人。他在殿中的栖木上等着尉迟玄鳶走近,然后飞起落到她的肩膀上,随她一同穿过大殿,出了后窟山穴,直到了与静心潭正相对的另一处山谷。那里,有万毒窟的祭坛。
石门慢慢开启,黑诺迫不及待的从她肩膀上振翅飞走,无比亲热的去蹭另一只伸向他的手。
那是一个赤发白眉的少年,应付了黑诺,又一脸无奈的双手托着下巴,毫不避讳的坐在祭台上,面向尉迟玄鳶走来的方向,双腿垂下来,很天真的晃呀晃。这个人,是万毒窟的主人,蠹恶毒老。
很多人都相信,这个年逾九旬的孩子有长生不老的邪术。其实不是的,蠹恶毒老没有长生不死的本事,他只是普通的寿星而已,阳寿用尽了总不免一死。只不过他却有办法让自己保持年少时的脸。
尉迟玄鳶也一样,她是毒老最成功的作品。
“玄玄呀……你好慢哦~等的我老人家头发都白了~”
“哪有,明明还是红色的!”
她径直走过去,一跳跃上祭台,挨着他坐了下来。
“……今儿怎么有空召我了?”
尉迟玄鳶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稍作关心般的问了一句。
“玄玄呀,我们丢了一样东西。”
毒老直勾勾的盯着关闭的石门,语气有一点懊恼的成分。
“是吗……”
她漫不经心的从身旁的献盘里捡了一个苹果,掀掉面具自顾自咬起来。
“玄玄,事态很严峻。”
毒老偏过头去看着他一脸悠闲的圣女,努力地让话题听起来严肃一点,但效果却毫不明显。
“那么严重,您老还不亲自出马?”
“那么严重,我老才请你这大美人出山~”
“唔……您不会又想让我出去收尸吧?”
她三两口把苹果咬成一个好看的核,顺手一丢,果核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隐没入了洞穴的黑暗处。
“收尸……也成!反正我生要见蛛死要见尸~不管活的死的,你把他给我弄回来就成。”
“蛛?咱们这的蛛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一只值得您这么看重?”
毒老没有立刻答话,他从祭台上跳下来绕到台后的灭极崖前。石壁上原本闪亮的紫蓝色咒符如今散乱一团,无奈的闪烁。像是一个人在摊开双手向他诉苦一般,很是幽怨。
“就是……冥蛛啊。”
尉迟玄鳶适才微微一怔,又很快摇摇头,拾起她的面具轻轻擦拭,一副“不干我事”的样子。
万毒窟丢的东西……是冥蛛啊。
是万毒窟镇窟之宝的冥蛛啊。
放任那样的东西在世间随便跑的话,应该不会是一件“没关系,由他去”的事吧……
可是这窟中最有地位的两个人,摆出侃天的姿势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让人没有什么安全感。
“玄玄,我们丢了一件东西哦~”
“嗯。”
“玄玄,是冥蛛哦~~”
“唔。”
“玄玄,是很重要的东西哦~~~”
“知道。”
“玄玄,事态很严峻哦~~~~”
“知道。”
“玄玄……”
“我去找,生要见蛛死要见尸,可以了吗?”
“嗯!”
尉迟玄鳶在蠹恶毒老碎碎念般的命令中出了万毒窟。那个九十几岁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一脸小人得志般的挥舞着手帕假惺惺的泪别,着实让她很火大。
蠹恶毒老不是真如表面般天真的。能称霸一方在黑暗世界中领军,他的狠辣不会弱于任何一个邪道领袖。
尉迟玄鳶突然觉得,毒老其实和冥蛛很像。冥蛛的毒,或许没有什么特别,它不能像千日醉般让人死前看到各种离奇的幻像,也不能像蚀心兰般让人有腐心蚀骨的痛苦。比起那些令人闻而丧胆的奇毒,它甚至是温柔的,温柔却执着,没有一点可怖的附加效果,只是非常顽固的带来死亡,并且无药可解。
毒老也是的。他天真而温柔,就算面对最痛恨的仇敌,他也可以优雅的笑起来,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个纯良的好孩子。这个好孩子会向他要他死的人提供各种死法:一滴封喉的,三日断肠的,八夜瞑目的,任君挑选,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尉迟玄鳶每次想到那个人带着纯良的眼神无害的笑着向成堆的尸体播撒化尸粉,心底总会不寒而栗。那种寒冷无以名状,凌驾于一切的恐怖,直让人想要退缩,双手供他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