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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骨露於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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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昔日恢宏壮丽的长安城门此时倾颓于地面苟延残喘,城门内外皆是一片断壁残垣,那个万国来朝的长安城盛景已变成只能在记忆中追溯的风景。
曾经每日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官道现下只余一抹玄色的身影驻足其上,垂落的帷帽遮住了容貌,只依稀看出清瘦的下颌与一抹雪白的颈项。
那人静静地站在这里,似是哀悼又似缅怀,周身萧瑟的气息伴着此情此景,倒是相得益彰。
“大姐姐,您的饭菜好了!”
几丈外的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与此同时与寒风抵挡许久的枯枝终于吱吱呀呀的坠落,惊起数只乌鹊振翅而飞。
玄清抬首仰望,视线中数道黑点逐渐远去,她伸出手将一片缓缓飘落的黑羽纳入掌心又转而任其落入泥土,才转身往回走。
“长相思,在长安,可是想念昔日的长安了?”赵云睿皱眉看她摘下帷帽后苍白的脸色,一点不客气的在一旁落了座。
“逝者如斯夫,无甚想念。”玄清眉目浅淡,令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对方嘴硬的表情让赵云睿看的无趣得很,又倒了盏汤药推至她手旁:“若果真如此,你也不会坐在我这里了。”
玄清看着那杯熟悉的药盏,稍一犹豫便饮了下去,药汁一入口便有一股热气顺着筋脉传递到四肢百骸,她咽下口中苦涩:“多谢老板娘。”
赵云睿笑得极为开心:“终于看着你把药喝了,也不枉费我/日/日在这等你。”
玄清的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多谢老板娘为我煎药。”
赵云睿摆了摆手:“客气什么,论情你还需叫我一声姨呢,我不过煎个药的小事,不及你师门上下待你万分之一的情义。”
唇边的浅笑渐渐凝然,她沉默了许久才涩然说道:“是我不对,让大家担心了。”
赵云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削瘦的面庞,息了往下继续说教的心思:“你能理解就好,赵茶那小子应该到了纯阳宫,我去厨房做点菜,等会还有几个狼牙军要过来白吃白喝,在他们来之前纯阳宫的人应该能到。”
这边的话音刚落地,玄清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转过头目光穿透竹帘落在外面的官道上,十几个狼牙军正骑马而来,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玄清不动声色的拿起一旁的帷帽,摸了摸背后的木匣便跟在老板娘的身后向后厨走去:“想必来不及了。”
“真是冤孽,快跟我进去。”
赵云睿看着官道外的那群人马暗暗咬牙,拽着玄清便向庭院走去:“修仁,木木,快去把那口井盖掀了。”
这口大约两人合抱粗细的枯井也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被废弃,井盖一打开便是一股浊气扑面而来,漆黑幽深的井道便是她习武多年也难以一眼及底。
赵云睿挥了挥帕子,吐出了一口憋紧的气息:“这口井自我开店时候便在,也曾派人下去探底,虽不知有什么历史,但藏十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玄清心下禁不住一笑,这样大的井口怎藏得下那么多人。低头又从随身的梨绒落绢包中拿出一帕桂花糕放在小姑娘的手心:“木木,多谢你。”
随后抱拳向赵云睿二人又行了一礼:“有劳二位相助。”
“行了,要谢以后有的是机会,快进去吧。”赵云睿回头看了眼官道,急的开口赶人。
玄清点了点头,一个梯云纵便跳了下去,以目力测距半空又接了一个踏云才稳稳落地。甫一抬头,井口的大石正被三人合力掩上,井下的光线随之消失只余一丝细微的通风口。
直到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后,玄清才发现这口井并不似一般井底般狭窄,空间很是阔绰,还放着不少储存的干粮茶叶等,难怪老板娘方才说藏十几个人不成问题,倒是自己狭隘了。
她伸手细细摩挲着井壁,指尖的触感极为干燥,确实是荒废了很多年的枯井,一丝水分也无。
又围绕井底细细查探了一圈后,她才将背后的木匣解下放在一旁,盘腿坐在一堆杂物之上,五心朝天。
借着方才喝下的汤药之力,她催发着药力在体内顺着破损的筋脉不断游走,筋脉修复期间的痛苦不亚于她幼时在空雾峰的千年寒潭中压制热毒之痛。
筋脉宛如碎裂后再生的痛苦让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她额间的冷汗愈来愈多,渐渐的连身上的江湖装也湿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麻木的痛苦让她已经感受不到外间岁月流逝,药力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修复的过程,每一次的循环都会让药液变得稀薄,直到最后一滴都被完全吸收,这个过程才算结束。
“乾为天上九……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她虚弱的靠在井壁,体内的真气已经耗尽,感受着重塑后的筋脉,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庆幸的笑意,右手抚摸着一旁的木匣,以师尊当年为她算的卦象,今日便是她跨过生死的一道坎,若不是这药来得及时,想必她早就伤势复发难逃一死了。
然而,心下还来不及放松她背后便升起一股令人颤栗的寒气,她怔然的看向身前的井壁,那后面有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正在迅猛袭来。
不过几息便瞬间破墙而来,轰轰隆隆地动静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金芒耀眼刺目的人张不开眼,她甚至来不及出手便被那股力量锁定无法动弹。
而掌下的木匣也突然剧烈地振动,似有何物要破匣而出,与此同时龙吟虎啸之声响彻井底,她抬头看向井口,如此大的动静必定要惊动外面了。
她现下真气耗尽,几乎无反抗之力,更护不住赵云睿几人,咬咬牙便催动体内真气想拼死破除禁锢,只是那奇异的不明力量太强,真气困住反震的她一口鲜血喷出。
似是感受到她心中情绪,木匣内的动作更加猛烈,她用力全身力气喊道:“红莲!”
“嗤”一声清越的龙吟穿破云霄,巨大的红炎之力穿过木匣包裹着她,霸道汹涌的真气瞬间冲入体内,她双手掐诀,周身瞬间凝成一道似光华流转的淡蓝色烟霞。
三道不同颜色的气场以她为中心落在地面,直面迎击席卷而来的金芒,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一座巨大的地宫之中,大量的景象挤入脑海逼得她几近昏阙,依稀记得那里面有万千军马正临阵以待,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们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高处的一个身影,时刻等着他的一声令下便勇往无前,那人身着十二章玄色袞冕,头戴冕旒,面容肃立而威严,只需静静地伫立在那便能有万千气势令人动容。
这些画面不断出现又消失,她恍惚记得最后看到的了浩瀚星空,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与之相比人类之力何其渺小,她身临其中宛若初生婴儿般脆弱,又能看到头顶有七座星宿按照奇妙的规律排列而显得熠熠生辉。
“你这茶馆内到底有何玄机,怎会突然间地动天摇又虎啸龙吟,那朱红的火焰又是何物?”几个狼牙军围着赵云睿逼问到,一旁的地面上还躺着几个躲不及横梁砸下的狼牙军,另几人在合力为他们抬起重物。
赵云睿紧紧抱住怀中的木木,明媚的脸上此时也是一片惨白,却仍睁着一双黑眸狠狠的看着他们:“连我一个开茶馆的普通女人都知道这些奇景异象从来都生于乱世,是老天爷不忍百姓受苦,乱臣贼子横行于世,拨乱反正,特来警示世人了!”
“你这婆娘满口胡言,居然敢说我们是乱臣贼子,简直找死!”
赵云睿紧闭双眼等了许久也不觉有任何痛感,甫一睁眼便看到方才围着自己的几个狼牙军已经横躺于地,脖颈上的伤痕又细又利,不远处静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其银发道冠,手持一把拂尘,眉间一抹朱色印痕,身姿清朗宛若谪仙下凡,皎洁如月明。
“……玉虚真人”赵云睿双/腿一软滑坐在地,木木焦急的喊她,小/脸上早已哭成一片,她才回魂似得与木木抱成一团,“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颜大人啊,没照顾好她……”
李忘生每一步看似都迈的不大,却仿佛能够缩地成寸般的轻易的到达了井边,他神情平静的看着坍塌的井口,闭目捏算后才微微一笑。
“无量天尊,这孩子命劫已破,甚好甚好。”
他面色和蔼并无哀意,转身向赵云睿行了一礼:“有劳老板娘照顾玄清,此处不宜久留,还请尽早动身。”
赵云睿愣愣的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半晌才气得笑出来:“不消停的小丫头,吓得老娘命都快没了。”
“走走走,快收拾行李,等赵茶那臭小子回来咱们就去草原逛逛!”
李忘生缓缓走出茶馆,在经过焦枯的树林时突然出言道:“她已有新的命格,你也需放下了。”
“……多谢真人告知。”一抹玄色身影突然出现在树下对着李忘生深深行礼,随后渐渐消失不见。
“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