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高考与SAT不可得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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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衡芷鬼使神差地拨下了视频通话。
江沅那边很快就接通，她却因为新房子的无线路由器还没有装好，向下俯视时的鼻孔特写被刚连上的画面定格了十余秒种。
“能听见吗？”江沅问。
陈衡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整理了一遍头发，然后回答：“啊，可以的，我这里网络不太好。”
“不好意思，我刚刚按错了。”她欲盖弥彰地解释，尴尬得连手指头也不住蜷缩抠着桌板。
江沅浅浅地“嗯”了一声，带点鼻音。
“你感冒了吗？”她见他并没有挂断视频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没有感冒，昨晚和你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刚刚才起床。”
视频里江沅的头发比分别时长了几公分，因为刚洗完头而不停地往下滴水。他大概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屋内只开了一盏灯，出类拔萃的五官在光影中显得模糊而深邃。
芝加哥凌晨五点半，盛夏里红日初升，顷刻间光芒万丈。江州傍晚六点三十，落日余晖铺陈在还未完全黯淡下来的天际，蒸腾出一片绯色云霞。
明明相隔十三小时，他们看上去却像在同一个时区比肩而立一样。
“你说高考——’’ 陈衡芷有些犹豫。
她想要参加高考的动力，一半来源于心中的执念——出人头地；另一半则来自于当初惜败浙大的不甘。可是阮汀兰提早三年对于陈建民过期变质了的父爱判了死刑，她说要带陈衡芷去北美，等到公司上市，她就接受另一家集团的并购提案。
如果还是考不上浙大怎么办？依然去读预科，或者gap一年考SAT吗？
江沅笑起来，处于变声后期的嗓音经过数据转码后竟流露出一种近似于成年男子的低沉与缓慢。
“我在上高中以前，除了参加数学竞赛，就是憧憬日后的高考。我当时还很中二，邻居家的学长拿了物竞银牌，清华一本线录取，但最后还是考了海淀区状元。所以我当时想，要是我拿了数竞金牌，高考又考个状元，应该会非常风光体面。”
他用了“憧憬”这个词。在陈衡芷的所有认知里，对于高考会产生无限向往的变态，除了叶子然，也就只有杨璐宁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高考，是升学必经之路，是一项不得不面对的、举足轻重的挑战。
“但是我后来决定选美国籍，所以不行… …”他叹了口气，使陈衡芷陡然感到一种萧亚轩才能体会的青春的性感。
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画面中的江沅开始用毛巾擦头发，他说：“我喜欢看每一次考完试的排名，不是喜欢与人争，而是想要看到一个一往无前的自己。排名，是一种可以体现水准的参照物；相对公平下的竞争，有时也能带来快乐。”
“他们嘴上说应试教育，但国内高中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诗词歌赋与外国文学，初等数学的各项技巧，五大洲的地形、气候、植被、洋流，千年来的经济、哲学、战争史… …”
“高考完成度，就是检验学习水平的最好指标。它也并不是那么一锤定音，因为你们还有自主招生、三位一体。”
江沅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陈衡芷从一晃而过的屏幕中，能看见他似乎在GitHub上浏览别人创建的repository。
“有了退路就会失去信心和勇气，当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我认为高考与SAT不可兼得，如果不是来读私立美高的话，比起单单考SAT和托福，也许还是一心一意准备高考能学到更多。”
“咦？你听得到吗？”
江沅难得话这样多，陈衡芷却一直沉默着不吱声。
她翻开一张《金考卷》，幽幽地说：“我一边听你讲话一边在写暑假作业。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不然以后还要不要高考啦。”
“什么题？”
陈衡芷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那道画了张美国地图的地理区位选择题，反问：“甲地的农业地域类型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挠了挠头，“这不是芝加哥吗？答案是什么？混合农业还是商品谷物农业？”
陈衡芷一本正经地为他科普：“混合农业带分布于农业带与棉花带之间。甲地地处美国中部平原，农业地域类型为商品谷物农业。”
“记住了，芝加哥发展商品谷物农业。”
她冲江沅挑了挑眉毛，感到一种扳回一局的快乐。
“你也记住了，我在芝加哥。”
陈衡芷险些将刚灌进嘴里的酸奶一口喷出来，她叫道：“江沅！”
小屁孩不要学别人说骚话。
江沅用不知什么时候学来的鼻音问：“嗯？”
芝加哥已然天光大亮，陈衡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换了件白色衬衫并打了领结。他说他参加了芝加哥大学的暑期项目，今天召开结业仪式要正装出席。
他套上西装，清晰的下颌骨线条呈现出一种尚显青涩的精英质感。
“咯噔”一声，陈衡芷的心仿佛多跳了一下。
心中的老鹿对她说：“老子休息够久了，就让我乱撞一下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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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飞羽田只需要三个小时，阮汀兰带着陈衡芷、周函叙还有阮意合三人，直到起飞前两个小时才抵达机场。
她们过完海关就直接去登机口检票，对于几个高中生来说，日上免税店里眼花缭乱物美价廉的护肤品化妆品毫无用武之地。
周函叙倚在陈衡芷的肩膀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向她抱怨阮高柏因为股权划分在家中发的牢骚。陈衡芷稍稍一侧头，便看见她退出了徐扬的空间，并将这个账号从好友列表中删除。
而徐扬的今日份首页里赫然有三条说说在列：
「刚转学过来时看看有谁搭理你？原来真心不一定能换来真心，有时只能收获狼心狗肺的回报。」
「那是多么清纯、无辜、如白莲花一般清新自然的姑娘啊。」
「我交朋友时都拿真诚来换，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的目的性总是那么强，有时候想想还觉得挺可怜的。」
周函叙很少刷空间，直到登机前一刻才发现自己忘了删徐扬的企鹅号，对此她十分不屑，“你点赞完她的朋友圈后不是也删了她吗？她想内涵别人，又生怕我们看不到，只好气急败坏地发空间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考进实验班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陈衡芷无所谓地笑笑，她看向阮意合，抛过去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像是在说，看，你挑朋友时到底是什么眼光。
在做完语文暑假作业中《包法利夫人》选段的阅读理解以后，陈衡芷忽然发现原来真有这么一种精妙绝伦的修辞，可以如此契合徐扬的人物形象：
有的人觉得她心直口快，一些同学以为她热心肠，老师称赞她乐观开朗；但她本心不坏却充满怨尤，总是趣味盎然的社交动态包裹着一颗愤怒的心，七月骄阳般的热度用来燃烧与他人攀比时的刻薄不甘与翻脸无情时匮乏的教养。
像是心灵感应似的，阮意合转过头来迎上她的目光。她与这个表妹的关系在对方摔下楼梯、父亲出轨东窗事发后就极大地缓和了，但两人聊天时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多说上几句就恨不能和幼儿园小朋友吵架一样高声喊“反弹”。
广播适时地响起，通知头等舱与商务舱现在开始检票。一阵室内冷气降下来，也许正准备开口对陈衡芷反唇相讥的阮意合冷不丁没捏住登机牌，于是只能弯下腰去捡。她的动作在陈衡芷的视野中仿佛被按下了零点五倍速，变得很慢很慢，肩膀压着上身一寸寸低下去，像一只难得顺从的猫。
就仿佛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的阮意合，为了哄哭闹不休的陈衡芷，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压着脊背，弯下腰去捡那只被她丢远了的泰迪熊。那时她明明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却还是把姿态放得那样低，快要低进尘埃里去。
——怎么就变成后来那样了呢？
陈衡芷摸出手机，打开徐扬的空间，又匆匆浏览了一遍徐扬那几条配图柴犬表情包、看上去语气生动活泼的俏皮话，以及那几句话下郑玉珂从不缺席的点赞，然后与周函叙一样点进徐扬的个人名片，将她删除。
阮意合在来机场的路上时对她们说，嘿，最近有个男生在追我，他比我们高一届，是高二一班的学长。
她说得十分轻快，就好像是在陈衡芷面前炫耀她十校联考考了全班第六，大市二十三，比她这个大市排名四十二的学生优越了一整个阶级一样。
陈衡芷是在这样轻快的口气中迅速回忆起来的——当初阮意合来到长信后交往的男友，就是苏彧。
他是徐扬的生命之火，欲望之光；也是阮意合携手走过十二年的男友、未婚夫、丈夫，是年少阮意合永恒的爱。
这一次，阮意合提前转学到长信，但果不其然还是与他相识了。就像被磁石紧紧吸住的命运，时间上的谬误也无法扭转激流勇进的轨道。
陈衡芷不喜欢阮意合，几乎是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那些年的青春期里，她似乎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到了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亲戚身上，尽管后来渐渐长大，她也很难放弃那份已经摇摇欲坠的厌恶。就像麦克白在刺杀班考前说的那样：要用恶来坚固已在进行的恶。如果连阮意合都不能怨恨了的话，她又能去怨谁呢？她只能加倍地向阮意合表露仇隙，用来证明她的理所应当与绝对正确的立场。
于是她从来不敢承认，阮意合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
阮意合重新捡起了登机牌，她与陈衡芷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被徐扬写了大字报批判的“白莲花一般的微笑”。即使出门旅行，她还是穿得简单近乎朴素。因久坐而发皱的优衣库白色T恤纤尘不染，但仍衬得她青春生嫩，恍若落在红梅上的一段春雪。
而陈衡芷零零落落的记忆早已黯淡褪色。
小时候的她以为人应当爱憎分明，就像雷雨夜里电光闪闪摧枯拉朽，却不知道太过锐利的情感，也能把乌云背后的天空撕开裂缝，伤己伤人。
商务舱登机完毕，ANA空姐操着生硬的日式普通话确认，谗小姐，稍后您要喝橙鸡是吗。
于是陈衡芷茫然无措地，一顿一顿地向空姐卷翘的假睫毛与粉嫩的腮红看去。重返十六岁的不切实际感再一次涌向陈衡芷的天灵盖，脑海深处迸射出耀眼的光。回过神来后她直打激灵——
纵使这小半年以来她一直在尝试放弃与阮意合之间的仇怨，因为事实上只有她在怨在不甘，可原来还是只有在这种时候，只有在别人跳出来劈头盖脸地指责被她讨厌的阮意合时，只有当阮意合被一个与她们的陈年旧事毫无干系的人公开处刑时，才会有这样一道细细的声音在心里心甘情愿地叹息：
她看上去确实非常绿茶。
但别人永没有资格评价。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高考与SAT不可得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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