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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陵 ...

  •   那人说,是在金陵的钱府。
      说完,便晕了过去。

      我在洛都的钱府,与钱谦益结拜为兄弟。他长我十岁,他是旧汉的元老,我是旧汉的战神。他是旧汉的礼部尚书,社稷重臣,我是旧汉的奋威将军,温侯吕布。
      如今,我们同归于大新,领着旧日的头衔,过着新的日子。
      倘若只是这般平静地归属,倒也无甚妨碍。
      可惜,新帝对于一众的旧人,却并无那般真心。
      譬如对我。
      譬如对牧斋。
      再譬如,对长伯。
      新帝未登基时,天下总有些诸侯明面上是支持哀帝的。
      长伯在哀帝时,平定云南叛军,统领西疆,功盖当世,哀帝封其为平西王。新帝忌惮长伯的西南军,却又不知如何处置。
      赶巧的是,哀帝当时在南方巡游,有传言说,哀帝在秦淮河畔看上了长伯的心爱之人,紧接着,哀帝便将其据为己有。长伯听闻后,一怒之下,兴兵江南。
      哀帝在两江总督洪承畴的保护下退守北境。
      王莽趁机夺取大权,逼迫哀帝退位。
      洪承畴见内朝王莽夺权,外朝藩王势大,再支撑下去,也是徒然,便罢兵归朝,从此归王莽节制。事毕,王莽逼迫哀帝禅位,昭告天下,新朝乃起。而长伯因为兴兵事,王莽为了安抚拉拢,给了他世袭平西王爵位的奖赏。
      只是,这么个异姓王在册,王莽总也是无法心安,便想方设法地夺了他的兵权,招他入京为官,授予其御林军指挥使的头衔,名义上统帅着京师重兵,实际不过是把他安在京师,好作监视。长伯对此,自然也是明晰的很。奈何长伯总是个痴情人,单因为一个秦淮美人,便甘愿被人钳制掣肘。
      而那位昔日的两江总督洪大人,那事以后,依旧坐镇江南,只是被虢夺了军权,授了个金陵太守的职务。
      我那时便觉着,这位洪都督的心里,能没有些其他的念想?

      前几日的遭遇,我总以为是长伯的安排。如今看来,似乎跟长伯并无什么瓜葛。长伯兴许有过胁迫王莽的念头,但似乎只是想过而已。此番送我来江南的锦囊,兴许只是念着同僚的情分,又或者,大家都是大汉的旧人。
      冒襄那里,想来应是文远因为什么事来了江南,总又和冒襄嘴里的那个“她”有些关联。自打牧斋搬去了洛都,文远便一直跟随着,近乎未有一日离开。如今文远突然一个人出京,还是离洛都那么远的江南,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文远的行程,似乎并未瞒着牧斋,假如是牧斋授意文远来的江南,必然有什么深远的意图。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金陵。

      嘶风的脚力,天下无双。扬州府到金陵府不过百余里,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
      我未曾去过旧日的钱府,也不知如何去,只得花钱雇了个当地人作向导。那向导热情的很,一路上话个不停,净说旧日的金陵如何热闹,只是一路过去,丝毫看不出旧日热闹的景象,或许是因为战事,又或许是新朝见不得旧梦。
      钱府离东门不远,门口的两尊石狮如新的一般矗立着,仿佛总有人来擦拭。
      向导拿了赏钱,欢喜地离开。临走,忽然想起什么。他低声嘱咐我,对面太守府衙,莫要去门前惹事,那太守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他转念又说,钱府自打新朝来,便再无人住过了,里面怕是糟乱的很,要不要找人来清理下再进去。我只道是随便看看便走,不会久住。那人便悻悻地要走。我拉过他,又从身上取出几两碎银,言说他的辛劳,让他收下。
      他欢喜地收下,急又说道,这太守府衙,便是旧日的督抚衙门,这金陵的太守,便是旧日的洪都督咧。

      我谢过他的提醒,这才仔细地瞧了瞧对面的府宅。衙门口居然什么都未陈设,既无石狮,也无看门的守备。乍一看,竟比几年无人的钱府还要寒碜。
      钱府,还真是来对了。
      我推开钱府的大门,一阵咯吱的刺耳声,紧又掉下来一层厚厚的灰。果真是多年无人住过了。
      钱府的格调,与洛都的那座很是相仿。只是这院里的红豆树,早已没过了屋顶,却留下满地的枯叶。屋上的纸窗,也是支离零落,到处都是破角。看着还算宏大的钱府,仿佛被风一吹,便要倒下了。
      这般破败的旧宅,倘若让牧斋瞧见,不是又要生出几番感慨了。那旧日的印记,那苍痕累累的红豆树,那过往不复的旧人。

      离了钱府,我便在隔壁街找了一处客栈住下。诺大个金陵城,该去哪里寻我的蝉儿;那看似冰冷的府衙,又该如何说服那人。
      想着,我便出了客栈,一路思量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的听见一阵嘈杂。闻声过去,原来是一群布置彩灯的,见那些灯上挂了许多小牌子,我便好奇地走近,拉了一个正在挂灯的小童来问。那人一听便知我是外乡人,但却又说,即便是北地,这仲秋节总是要过的罢。
      我恍然大悟。这些天净在奔波,竟险些忘记了仲秋。
      那人又说,现在的金陵,平日里虽然不怎么热闹,但一到过年过节,总还是有些往日气象的。
      官不论大小,职无论远近,凡是念想这秦淮河的,一到仲秋,便会素衣便服,到这秦淮河边猜谜赏灯,兴许能遇到一些故人呢。
      他又低头耳语道,听说那洪太守今年也要来,往年倒是从未见他来过,今年大抵是有什么好事吧。
      我给了他一些碎银子,他欢喜地谢过,把手上的彩灯往旁人身上一推,嘀咕了两句,便跑开了。
      这仲秋彩灯,来的正是时候。
      这般想着,我便释然了许多。就着秦淮河的节日气,信步闲逛起来。
      自打和牧斋交好,我便时不时到钱府去转悠,一来可以和牧斋联系感情,二来看能否打探些什么消息。牧斋这个人,虽然年岁与我相差甚远,但骨子里却一股孩子气,总想着玩耍些什么,但凡我到他府上,他总会找些新鲜玩意来耍。他最喜好的,是一口吃食,吃食里面又最好甜食,总喜欢让厨子做些点心之类的小食,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再呷一口茶,打点着碎食入到胃里,满意地捋一捋胡子,长叹声人生当如斯。
      文远是牧斋的叔弟,却是在牧斋入京之后才来陪着的,他与我年纪相仿,却也能和牧斋无甚嫌隙,想来也是个能自通的人。于我而言,文远不如牧斋那般亲近,于文远而言,我也不过是个钱府的客而已。于此,他这番到江南,似和旧人有约,又似有牧斋的嘱托,而我却也难于轻易地打探出什么。另有件令我好奇的,便是这个旧人是否也是牧斋的旧人,甚至于,亦是我相识的旧人。
      如今的年纪,但凡想点什么,都不不自觉地思念起旧时。
      那还是我封侯之后的第一个仲秋。
      她因着我送她的那只锦绣钗丢了,在家伤心,我只能在一旁温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下人来报说,哀帝亲临。我急忙劝她起身,回了厢房。哀帝神秘地递过来一只锦盒,我接过手,打开一瞧,竟是那只锦绣钗。哀帝说,这是他差匠人照着图样打磨的,怕有些不同。
      哀帝的情意,又何至于此。那一次,我在西北平乱,蝉儿在洛都得了下利,哀帝遣御医诊治,更是差人把每日的病况快马加急传报于我,仿佛这样,我便可以如同在她身边一般,知晓她一天天如何好起来。
      再然后,哀帝南巡。却也是那时,不知怎么,民间传言说,哀帝在金陵逼着陈圆圆委身于他。这声音终究传到了长伯耳中。又过了不多时,长伯兴兵江南。
      冲冠一怒,单为红颜。
      那一次,我震惊的很,也敬佩的紧。
      却又很是忿恨。后来,我知晓那谣言是谁人传播,知晓那人是如何手段,更知晓那人如何的歹毒。

      新帝。王莽。
      他是汉之外戚,为人却恭敬地很。他是一朝权臣,却与民同灾。那时的他,少年意气,受人推崇。
      他自领“安汉公”,揽军政大权。哀帝尊崇他,也依赖他。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变了。或许是他身边多了小人,或者他过得太顺意,忘乎了所以。哀帝在他眼中,仿佛是长不大的孩子,而他却越发老了。他似乎又有些惧怕,怕手上的权力有一天离他而去,怕这样顺意的日子突然终结。他一次小小的权术,便诛灭了卫氏满门。他越发不满足,直等着机会爆发。
      果真,那一日让他等着了。
      那时日,天下还算太平,偶有些盗匪,也都被地方守军迅速地剿灭。哀帝习惯了王莽处理政务,便时常率众各地巡游。那一年,我因故回了草原,蝉儿陪同哀帝的元妃一同在江南游戏。
      王莽再也按捺不住,觉得时机成熟,竟想出了一招美人毒计。
      陈圆圆。
      她与董小宛、柳如是齐名,是冒襄的旧人,是牧斋的秦淮旧友,更是长伯的心头最爱。那时日,长伯因为平叛去了西南,本准备凯旋之日去金陵迎娶陈圆圆。谁曾想,正是凯旋之日,陈圆圆被哀帝强占的消息传到长伯耳边,长伯左右查探,却总得不到陈圆圆的回应。这时,长伯收到收到他与陈圆圆的定情物,更是附了一封信函。长伯忿怒不已,即日便兴兵江南。只是,当时的长伯若能冷静一些,细想一番,倘若是哀帝抢夺了陈圆圆,又怎会主动把他们的定情物寄给长伯呢。
      然而,这一切便如此发生了。
      王莽一收到长伯出兵的消息,兴奋不已,堂而皇之地坐上龙椅,逼迫哀帝禅位,建立了大新。但王莽总还是忌惮长伯的西南军,更因为幽禁了陈圆圆,怕长伯知道后大动干戈,便差人对陈圆圆悉心照顾,厚加恩赏。长伯后来得知了内情,却也无可奈何,新朝旧梦,皆因他而起。徒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名,也是枉然。万般无奈,长伯却也只能接受如此结局,只想着带陈圆圆回云南,不再做他想。王莽怎肯让他这样轻易走掉,便以新朝不稳为由,设立御林军统治洛都,并公开任命长伯为御林军总指挥,以安京都,又昭告天下赐予长伯世袭平西王的恩典。如此,长伯便无借口回云南。
      自那以后,长伯再未能疆场驰骋,但好歹,还有个陈圆圆相伴左右。
      而我,却连个身边人也不可得。
      长伯兴兵江南的时候,蝉儿也陪着哀帝,一番军乱,蝉儿走失。我后来几番打探,才知晓她在钱府出现过,如今,我又知晓钱府竟就在当年的都督府前,如此,似乎只有找到当年的洪都督,兴许找着她的希望,能多几分。只是按说,当年他陪着哀帝北逃,必然混乱的很,如何能顾及到一个好无用处的女子呢。可惜当我知晓一切时,哀帝已然被幽禁,元妃也是被逼着饮下毒酒,一众陪同哀帝南巡的大臣,全部罹难。就连昔日的司徒,蝉儿的义父,也在那场战乱中殒身。如今与我有旧的,竟无几人。好在牧斋这样的同病人还在,能时不时给我一些旧日的讯息,让我顺着捉摸,如今,终到这石头城。
      这一切,尽是受王莽所累。我如何,能不恨他。
      可,他是一朝天子,而我,不过一前朝的旧人,能如何。
      我何尝不曾,如同长伯想的那般,取了王莽性命。只是那般,又能如何。天下,便因我的愤恨,变得大乱。又有多少对长伯与陈圆圆,我与蝉儿这般的人儿踌躇其间。
      倘若要这般,似乎只有一条路可选。

      南阳。刘秀。
      他是汉室宗亲,高祖的九世孙。哀帝在时,便时常说起他。他为人低调,不论哀帝如何想要封赏他,总是推辞不受。哀帝欢喜他,便留他在身边任用,挂了个禁卫统领的头衔,随意出入宫室,他却从不越界,只守着自己的本分。我后来得知,蝉儿下利的时候,也是他提醒哀帝,要把蝉儿的情况即时告诉我,好安将心。心思细腻到此,倘若登了帝位,定能处置得当了罢。
      就怕他如王莽,从前那般,后来这般。
      长伯发兵江南的那会,他因病留在了洛都。王莽胁迫哀帝禅位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弃剑而去。王莽因着新朝根基不稳,便未对一干刘氏旧人下手,只是撤了刘氏宗亲的政务军职,封了些不相干的爵位供着。如此,只一年的工夫,朝堂之上,便无有一个刘氏旧人了。
      那一日,王莽设计诛杀了卫氏满门。刘氏震惊不已。
      那一晚,刘秀忽然来访,送了一封信函于我,说是他的兄长刘演暗中联结大汉旧臣,伺机推翻莽政,而我,正在那名单之上。
      我收了信函,对于刘秀的到来也甚是激动。这么些年了,刘氏终于有人耐不住。而我,心中的那个愿望似乎有了苗头,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曾经被我信任的刘秀。
      那一晚,我歃血立誓,誓除王莽。
      那一刻,我似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锄杀王莽光明正大的理由:
      兴复汉室。
      那以后,我频繁的与刘秀兄弟通信,更是将朝中可以归落的大臣告知刘秀。而牧斋,正是我们正在争取的对象。至于长伯,似乎并无什么扶持汉室的心意,我也便未在与他纠缠。
      此番来金陵,正是为了另一个可以争取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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