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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菱 ...

  •   三日后。扬州。

      长伯的锦囊中说,近日贼匪猖獗,各路驿道频频出事。嘶风虽快,但总耐不住别人的强围。走水路,虽然风向难测,但总好过被人截道。只是,如今的我,竟然学着避开别人,着实让自己吃惊的很。

      天色渐晚,我进了扬州城,寻了个落脚的地儿。
      店家见我赶路的模样,遣了店小二送来一盘头尖肚宽的玩意,说是赶巧今天送到的苏州红,赶巧我来,便送与我了。
      自打入了大新朝,这样的好事便不再降临。忽然来这么一出,我竟感动的很。想着,便去咬那物什。
      又软,又硬。牙根被那尖头戳中,生疼。牙尖触到壳,却又绵弹的紧,一用力,软软的扑哧出来。
      忍不得疼,急忙吐了。
      店小二看着我发笑。恁么个装扮的人物,原来没吃过这物什。我想。
      比及我坐定了,店小二这才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个什么苏州红,又唤做水红菱,江南一带常有的吃食,吃时麻烦,须得去了菱角,除了外壳,剩下乳白的茭肉,好吃的紧。
      我照着他的方儿,尝了一只。嫩滑,略甜。
      如此,又剥了两三只吃下,越吃越觉得入味,再两三只,又三四只,总不觉得过瘾。不一会,一盘子红菱尽入我口。
      我舔了舔嘴角留下的残汁,朝着店家点点头。
      店家会意,遣小二带我去了厢房。口中循例大喊着,天字一号房,客官里面请着。
      我忽然想起那些年的追逐,行于幽径,乐在陌乡。倘若余生,都能这般恬静中度过,倒也不失其择。

      扬州的夜,这般静。全然不似洛都的热闹。

      店家忽然遣人送来一只盒子,盖子虚掩着,想是什么不宜封闭的吃食。打开了看,竟空无一物。
      我猜度店家的意图,却久久不得。忽然想起前几日长伯的锦囊,又想起白天的一幕。心头一惊,长伯,原来你早有此心。
      倘若是长伯的安排,那店家自有后续的安排。想着,我便放心的睡下。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还未听到鸡鸣,便有人咚咚地敲门。
      果然。
      我跟着店家来到城中的渡头,一只等候多时的渡船。
      店家从船里拿出两套便服,自顾地穿上。我也依着他换了装,径直进了船舱。
      店家又拿起不知哪里放着的蓑衣穿上。行装立闭,船便开了。

      又是四下无人,偷偷摸摸。自打不再上战场,我便时常陷入这等境地。仿佛我是前朝的余孽,要过活总得战战兢兢才行。
      令我意外的是,店家不单掌店掌的顺溜,连船道也捉摸的深透。虽说不是什么大江河,但也时不时会有些波澜。我坐定着,却丝毫感觉不到船身的波动。想来,店家应该是个江湖人,各种行当都有猎奇,必然身藏绝技了。
      忽一阵风起。我冷不丁打了个颤。店家忽的探进头来,嘱咐道,夜凉风凛,衣裳好生裹紧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我只微微地眯着眼,这样的夜,这样的路,容易犯懒,容易卸下心防。我想起那一年,洛水河畔,荆草围中,丛花里,那翩翩起舞的身影,那宛若游龙的神姿。如今,却都不再了。而我,孤单单一人,在不知名的地界,不知名的河中,眯着眼,迷离地想着过往。曾几何时,我艳羡这样幽静的日子,而如今,真的陷进去了,才发觉,自己的所谓向往,不过是因为未得而已。一旦真的得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失去的种种。

      店家的叫唤把我从思忆里拉了出来。船身还未完全搁定,我便出了舱门。眼前一座不算很高的旧楼,青苔满身。门上一张大匾,“影梅庵”三个大字苍劲夺目,硬是多了几分不凡气。
      店家敲了两声门,便等在一旁。
      不多时,一个门僮模样的男子出了来,朝着店家作了个揖,紧接着朝我躬着身子,手向门迎的方向请我进去。
      店家忽地朝我笑了笑,打了个作别的手势,便自顾自地又下了船。
      我满心狐疑,却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雍然心,想着,长伯的套路还真是不少,我一战场打杀的粗人,这般文礼待我,好不习惯。
      那人引我进了门,穿过一门小厅,迎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物。他拱手与我寒暄,我只抱拳回应。他先是一愣,紧又笑开,说什么钱兄幸会,又说什么钱兄才入江湖没多久,便有了江湖气了。
      我捉摸不透这人的目的,他的话语间,仿佛第一次见着我,但又仿佛与我关系密切的紧。说什么钱兄如何,我更是莫名所以。莫非?
      长伯故意安排这么一出装聋作哑的戏码?
      我依着他的模样,也换了拱手的姿势。又学着文人的一套,说什么仁兄是哪位,仁兄如何如何。
      他依旧抱着儒雅的笑意,一一与我搭话。

      冒襄,字辟疆。
      这“影梅庵”也是大有来头。我记得与牧斋闲聊时,他说起过秦淮河,秦淮河的诗风文火,秦淮河的佳人儒士,正有那么个人,出身于姑苏世家,家道中落而委身为妓,却以文才名动江南,声震秦淮,名列八艳,单名一个白字,字小宛。
      牧斋说,当年应柳如是的请求,帮这位江南名妓赎了身,成全了她与冒辟疆这倾世情缘。冒襄后来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影梅”,与董白亲密无间,和诗和文,好不让人艳羡。牧斋那般回忆时,一如他说秦淮河的种种时的神奇,表面怡然,嘴角上扬,心里怕是只想着她吧。
      这世间的多情种,竟都让我遇着。

      我心下一凛,冒襄称我为钱兄,莫非和牧斋有关?难道这江南的士子们,都与长伯有来往?
      我只觉得此事蹊跷的很。长伯如今虽无军务在身,但身为御林军总指挥,离新帝之近,倘若真要有什么动作,直接便可将新帝幽禁,挟天子令诸侯。又或者,长伯担心新帝的声威不稳,假若一旦只是劫持了新帝,天下诸侯却不服从,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得不偿失?依着长伯沉稳的性子,断断然不会冒险,想必是要联合江南的势力。牧斋与其下诸公子在前朝时的根基便在江南,要集结江南势力,也并非什么难事。
      如此这般,似乎便说的通了。只是,牧斋一心想着与柳如是的瓜葛,哪有闲情管这天下大事?难道,牧斋兄口中的所谓嫌隙,不过是争雄天下的借口?倘若真是这般,牧斋的心意,也真是太难以捉摸猜度了。

      一阵清爽香气把我从思绪里唤了出来。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也不知何时来的仆人,端上来一盘东西,近了一看,不就是那日在店家那里吃到的红菱么。
      冒襄说,这红菱是昨日从姑苏快马运来的,趁着新鲜食用,绝佳的很。江南一带多有红菱,但是最正宗的,还是要属姑苏的水红菱。姑苏的灵气,放到江南都是无可匹敌的,连着一带的水食,也被灌满了,想不好吃也难。
      见他的话语间,仿佛看到了当初牧斋回忆秦淮河的感觉。终究都是金陵呆过的,终究都是江南人,随便思忆些什么,吃食些什么,都能联系的丝丝入扣。
      我说起昨日被红菱搁伤的事。他先是一愣,转而又打趣说我离开江南日久,家乡的味道竟被遗忘个干净。
      家乡的味道?
      我的家乡牧牛牧马,满是青草。和这水红菱半点关系都扯不上。这人是真心不知我是谁么?这般打哑谜似乎于理难通。
      差一点,忍不住,我就准备发问。忽然想起,嘶风不在身边,倘若有个好歹,如何是好。半日不见,也不知嘶风现在何处,何种处境。
      我急忙起身,询问嘶风的事。
      他也站起来,笑着说回头店家就会把马儿运来。他又说什么小宛与先生多年不见,甚是想念,明日也会一道前来。
      他顿了顿,又说,那人明日也会来。
      那人?
      我只装做不在意的模样,拱手说要出去走走。他很是热心地想要作陪。我挥挥手,说是习惯了一个人。他也不拦阻,只是会意一笑,唤了下人来,收拾了残物,便回了后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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