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校园纪事》林加

6、第六章

　　周六一大早，学霸和李立军一出门，周宇文也起床了。今天是他第一天去给人做家教的日子。之前军训的时候他就在留意网上及附近招家教的信息，最后找到了一家离学校隔两条马路的，家教对象是A大附中高一的学生。

　　约的是9点钟，时间还早，周宇文吃了早饭慢慢往校门口走。A大是一所综合性大学，校园很大，平时他们去上课都是骑着自行车来回。早上的空气好，周宇文就散着步去校门口等公交车。

　　一早准备出去玩的人很多，公交站排了好多人，周宇文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给乔杨发了条信息。

　　【起床了吗？昨天我态度不太好，跟你道歉，下午有时间我们再聊聊吧。】

　　车到了，乔杨顺着人流上公交，快上车时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可是回头还没看到什么，就被后面的人推上了车。

　　到了家教的门口，乔杨也没有回信息，这也是周宇文意料之中的事，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调了静音。

　　这个小区楼房比A大的家属楼还要老旧，家教家是个小二居。高一的小男孩叫陈岛生，因为之前来过两次，今天算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陈岛生开门看到是他就扭头回了自己卧室，周宇文也跟着进去了。

　　“开始吧，你讲吧。”陈岛生把课本往书桌上一扔，自己拿着笔和本在旁边坐好。

　　“你爸妈不在？”周宇文拿过课本翻了翻，随口问道。

　　“我爸上班去了，他们剧场一到周末更忙，我妈每天都忙。”说着陈岛生看了他一眼，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音乐会的票，“给，我爸让我给你的。”

　　莫扎特经典曲目演奏会，周宇文刚想推辞，陈岛生又说，“你拿着吧，不是什么好位置，票面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块钱。你前两堂的试讲没收费，就当抵学费了。”

　　周宇文想了想，把票收起来，说，“前两堂算是摸底，你的底子还不错，今天正式开始，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的要求？”

　　陈岛生转了转笔，没回答反而问他，“哎，你高中是在哪念的？”

　　周宇文也摸透了这个学生的不按套路出牌的脾气，答道，“XX市一高，你应该没听过，小地方，也不是什么名校。”

　　陈岛生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说我爸妈脑子咋想的，把原来130多平的房子卖了，买这么个破楼，还欠着债，然后天天就看我不顺眼，跟我撒气，又不是我非得上这上学来，我还一个老同学没有呢，我还郁闷呢！”

　　周宇文一瞬间又联想到乔杨，其实不是一回事，但是在周宇文心里，他觉着他们都一样，都是因为一直拥有，所以才当做稀松平常：从小在A大长大，可以轻松说出退学，从小有父母倾力安排，所以不觉着有多可贵。

　　“好了好了，”周宇文笑着劝他，“没多久新同学也会变成老同学的，别担心了，我们快开始上课吧。”

　　丁磊站在路口，直到一辆白色汽车出现，他等车在面前停稳，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平时约你一下都老大不容易的，今天好端端的开这么远车来接我？快说有什么其他目的。”

　　乔杨不自然地看他一眼，心里跟自己说我才不是怕下午有人堵门。

　　“很久没见老爷子了，过来看看，你回去要搭车的话记得付油钱。”

　　“有点良心没有？！不给！要钱没有！”

　　乔杨开了一会皱了皱眉，“怎么住这么远，这还是郊区吗，都快进H省了吧。”

　　“哎我家老爷子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人家就喜欢这地儿，现在每天写字画画钓鱼，在园子里种花养菜，过得悠哉着呢，谁劝都不回去住，说还年轻，不用人看着。”

　　乔杨停了一会，说，“过两年还是劝劝任爷爷回市里住吧，这边交通不方便，医院什么的也都离的远。”

　　丁磊也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想到说没就没了的乔校长，嗯了一声，两人就不再说话了。

　　到了小院的门口，任老教授已经笑意盈盈地等在那里。乔杨一下车，他就过来拍着他的背说，“总算肯来见你任爷爷了？快进屋吧！”

　　乔杨和丁磊一起把后备箱里给任老教授带的花和小树苗搬出来，然后三个人就一起进了屋子。

　　任老教授听说乔杨要来，早已经泡好了茶，等保姆阿姨把水果端上来后也出去了，任教授才开口，

　　“杨杨，我听小磊说了，你太胡闹了。”任教授单刀直入地说道，“葬礼之后，我就听说你闹着要退学，给你打电话也一直不接，后来听说你大伯给你办了休学，怎么？还没休养好心情？你这样让你爷爷怎么放心啊。”

　　乔杨知道来找任爷爷就会是这样，所以一直逃避着。今天的自己真是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主动开着那么远的车到这里来，可能…他突然想听听关心自己的人，所说的话吧。

　　“任爷爷，我家的事你也都知道，”乔杨说道，“您跟我爷爷认识那么久，就乔天诚做的事，您看的下去吗？他平时无事不登门就算了，谁给他的权力放弃抢救？！”乔杨说着红了眼眶。

　　“唉..”任老教授又拍了拍乔杨的背，“杨杨，我们都是些老家伙了，不得不听天命，老乔为了国家奋斗了一辈子，他是个硬气的人，绝对不会愿意靠插管子和一堆机器维持生命。以后我到了那一步，也是要拒绝有创抢救的，我们都想走的有尊严，不要浪费国家的资源…”

　　丁磊听到这，突然呵止道,“姥爷！你劝他就劝他，说这是干什么？！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呸呸呸！”说着还啪啪啪地拍了几下茶几。

　　乔杨也冷静了一下，继续说道“任爷爷，葬礼上乔天诚假惺惺地来找我，说让我好好上学，毕业他会把我留在学校，给我安排工作。他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他一定替我爸爸和我爷爷照顾好我。”

　　乔杨脸上露出嫌恶又愤怒的表情，“我听不了他打的官腔，什么一家人？葬礼上还在作秀。他早些年对我爸和我奶奶的态度是怎样，对爷爷又是怎样？人都没了说什么一家人！大奶奶过世时爷爷保密在外，这是时势的错，不是爷爷的错，爷爷对他愧疚，什么都顺着他，后来他娶了副市长的女儿不择手段地要上位，爷爷怕他走上歪路，被他气得病倒了多少次？他那么喜欢权力，干嘛不去从政？非要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毁爷爷多年的心血！不就是怕我爸抢占了他的位置？！这个人自私势力狭隘！我瞧不起他，更不可能接受他的任何安排！”

　　任老教授听他一番发泄，知道这是这个少年内心最深处的心里话，乔杨从小就和自己的外孙不一样，不是个热络的性子，有点少言寡语，但脾气倔强很有乔先楷年轻时候的风骨，这话他没听丁磊提过，想来也是乔杨第一次跟人提起，知道他此时是把自己当最亲近的人来倾诉了。他静静地听完，也不打断，等他说完才给他续上了茶水，示意他喝，然后才开口。

　　“杨杨，你的家事我不便评论，现在的风气也早就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同了。你任爷爷是个文人，人也老了，做不了什么，到这荒村里独守一方清净罢了，未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的。”任老教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对世道有自己的见解，不随波逐流，任爷爷很欣赏，你爷爷也一定深深以你为傲！但你一定不要把自己钻到牛角尖里面去，上一代的事情是上一代的事情，也应当终止于上一代。你考上大学没有人给你安排，你毕业了想去做什么，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你爷爷总是跟我说，我们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儿孙们再小也是拥有独立意志的人，一定要给他们充分的自由，不能以我们的眼界框架住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要保持客观理智的头脑。”

　　任老教授看看在旁边的丁磊，“小磊，你也一样，你们都是有主见的孩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不是坏事，是好事！但有的意气是自心所发，有的意气是受人所激，要学会分清楚。”

　　乔杨心里原本的愤怒好似惊涛骇浪，都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平息了许多，最后等任老教授说完，他不自觉地点点头，轻声道“这话昨天也有人这么说…”

　　任老教授没听清楚，“什么？”

　　乔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游移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任爷爷。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任老教授点点头，“好孩子，你一向脾气倔，听进去就是听进去了，听不进去也不会装，我不啰嗦了。今天好不容易过来了，咱们爷俩到后面钓鱼去吧？晚上给你烧个醋溜鲤鱼！”

　　丁磊听到这会才觉得气氛轻松起来，跟着吵道，“姥爷你太偏心了吧！我昨天来跟你在院子里锄了一天草，他来了坐一会就吃鱼！谁是亲的啊！”

　　乔杨跟着笑起来，“你两分钟都坐不住，就该干锄草的活。不过今天恐怕不行了，你不是说明天演出今晚上要排练吗？任爷爷，晚一点就堵了，我改天再过来吧。”

　　丁磊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唉，我连着演三天然后就飞走了，你们爷俩倒是来日方长了。”

　　任老教授听乔杨这么一说，看了一眼表，催促道，“有正事就快去忙吧，改天再过来！”

　　走到车门那里，任老教授依依不舍地摸摸自己外孙的头，拍了拍乔杨的肩膀。

　　乔杨上车时猛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任爷爷，你知道我家客厅里挂的那副画吗？那是我爷爷画的？”

　　任老教授一听回想了一下，随后笑了，“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特地画给你的！哈哈哈，不过老乔写毛笔字儿还行，画画可不行。”

　　任老教授抬头看向天边的已经西偏的日头，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你爷爷突然说要跟我学画画，学了几个月，就要画这个莲花，我还不知是怎么了。后来你出生了，他有一天才委委屈屈地跟我说，原想给你起名叫乔清廉，寓意清正，廉直，如莲花出淤不染。结果你爸妈先一步说想好了名，父母各取姓氏。他不是个拿大的人，就没再提，只是私下跟我说，杨也好，杨也是有品格的！这么多年，你不提我都忘了。”

　　任老教授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事了？”

　　乔杨心里酸酸涨涨的，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

　　这幅画在家里挂了十九年，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其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