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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夜 十元下 ...

  •   第九夜 十元下

      「继续吧。」

      车干瞪了表哥一眼。

      大女儿是个聪明的人,有一家陈女士为大女儿报的一家夜校表示愿意取录,大女儿她不想读书,当年来说,钱的威力实在是太吸引,小时候的天台小学,严厉的老师也不是好回忆,所以她从来不想去读书。

      那时小女儿已经出来工作了,她在汽水厂工作,为了可以赚最多的钱,小女儿就在汽水厂后楼梯睡,当时一个星期每天都要上班,只有新年才会放假。这次新年,小女儿回家了,帮她妈买了两只鸡会一篮水果。正在读书的大女儿对于这些不屑一顾,她当时就问起了母亲,今年新年能不能出去玩,比如去吃大餐也好。

      当时大餐比现在贵得多,基本上是几天的工资了。

      就像现在买楼,不吃不喝当然供得起,但人是要吃饭的,哪会那么容易吃得到大餐?

      所以不等母亲婉拒之时,小女儿已经先骂了她的姊姊,没出过去工作,只是呆在学校里面的做一朵小金花,她也好意思这样问人讨钱吗?

      万变不离其中,贪字得个贫字,贫穷的人却必须要贪,要不然他们饭也不能吃饱,他们必须有多少赚多少,直到他们不再贫为止。

      这是小女儿出来之后学会的东西,也明白到陈女士为家里劳心之余,的确是为了他们家付出了不少。

      黄太太当时听得清楚,大女儿和小女儿吵了起来,小女儿在汽水厂学的话很粗俗,不过相比之下大女儿较年长,夜校的人也不是特别纯品,所以二人一开口,广东粗口如流水般出口,后来没多久还有争执的声音,黄太太一下子就去了隔壁,只见小女儿拿了些衣服又走了,对里面吼了一声:「有本事你自己赚钱吃好了!」

      所以那个新年,陈女士没有见过小女儿,大女儿也彷佛不理会似的,黄家也不好意思,便请了陈家两位到他们家吃新年饭,可大女儿吃着吃着就发小姐脾气了,一下子冲了出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女士一直都没说她自己的辛酸,不过作为邻居也是能看得出来,黄家是十分尴尬的,他们请陈女士一家都只是好心而已,怎料到会让陈女士难堪得哭出来。

      陈女士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很快就回到自己的家。黄家也不是没有理会这复杂的一家,莫约过了十二时,便听到隔壁陈女士出了门,想来是去找她那久久未归的大女儿了。

      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不孝,那个菜贩说,大女儿就别说了,小女儿这样不顾家也不孝。

      甚么都是不孝。

      也不问问为何会将他们两个带到这世上。

      「我觉得Mic这样说也没错呢。」历史上总是在说孩子不孝,不孝就不能成大事,可有些时候,孩子是不是应该出世呢?

      车干笑说:「小弟弟你真可爱,不过要是纵观而看的话,儿女出生定必有大恩大怨,如此因果关系不能抹去;有恩必报,有欠必还。在这件事来说,也许这是一个孽缘,不过也不能抹杀过去。」

      佛家慈悲不杀生,对于坠胎来看,更似是有关因果,逆天者不得善果。

      也许是陈女士前生欠她们的吧,不过在外人看,她们就是不孝,每个人都不可能逃出这个既有的道德规范。

      「那Mic之后怎样说呢?」

      「其实当时菜贩也不多说了,总之又赞了一通Mic,其实Mic还未知道整个故事。」

      这故事还是暂时尘封起来。

      那天晚上他又要出去工作,也是十二点才回家。

      这几天他经过糖水铺,老板娘一个人身兼三职,收银传菜落单,而那个身影,諆是默默地站在糖水铺之前。

      那个人还是含糊地求了十元。

      他还是禁不住好奇了,进了去糖水铺。

      老板娘当他是个普通客人来招呼,帮他下了单,Mic他看了门口的人一眼,客人来回个不停,可是他们的确没有留意外面站了一个人,老板娘没有走近门口,恐怕整个店看到这人的,还真只有他和老板娘。

      Mic他垂下头看到甜品已经送来了,榴莲班戟,榴莲味很香,这家店没给广告费,所以他们的宣传不多,只有一家比较有良心的杂志社做了一次访问。

      他看了身边的老板娘一眼,店里的人在地铁尾班车开出前有个分水岭,不少人已经离开,乘小巴到最近的地铁站,店内一时有几分冷清,还有几桌年轻大学生在畅谈中。

      凌晨一时正。

      老板娘她坐到Mic对面,叹了一口气:「我没想过,除了我以外还会有人看到她的。」

      门外那个人是被车死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店门死,老板娘说起这件事时,她同时也说起自己以前的事。

      老板娘以前也是在这里住的,住了十几年之后就搬了出去。就在她搬出去不久就听到这区有一巴士车死了一个女孩,这新闻还是挺轰动,那个女孩被巴士辗过,肠子碎骨散到一地,连样子都快要认不出来,恰好当时她妈又死了,她赶回家为她办丧事。

      说起母亲老板娘也眼湿湿,她说了,当年老人家一手一脚把自己养大,自己想多赚点钱再回家养母亲,还是自己不孝,没赚到钱她老人家就死了,子欲养而亲不在。

      Mic听到之后也有点戚然,他就问起老板娘有没有打听过出面那个女孩子到底是甚么人,可是没人能够回答老板娘,老板娘也没不会自己问。

      给了她十元,那灵体做不了甚么事,第二天也会继续回来,所以也就放弃了。

      老板娘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对于这些事,既来之则安之,她信佛,相信万物一样,可以共生的。

      她也说,Mic应该也是有缘人,可以一同看到这灵体。

      不过Mic就问了老板娘一句:其实你信佛,这灵体也必然是跟你有缘,你才能见到她的,你就不想一下你跟她有何大缘吗?

      「对呀,有甚么大缘呢?」我已经吃完整个苹果派了。

      「当时Mic也不知道,老板娘也没想。」车干说,然后压低声音,装作神秘,忘记他手上那半个苹果派吧。「不过后来,Mic还是知道了,就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

      当天Mic回家的时候非常晚,大约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也就是凌晨三点才回到家。

      Mic被人说孝顺,其中一个原因是家教甚严。她的娘对于儿子挺着紧,所以当天晚上她娘去夜尿的时候没在他房间见到他,第二天早上就把他从被窝中找了出来,厉声问起他到了甚么地方去。

      对着老虎乸,家里所有雄性都是小白兔,Mic如实交待他昨天去了甚么地方,他娘一副信与不信之间游走的样子,Mic就说这个下午带她去罢了。

      老虎乸气消了,那天下午两点半,Mic就带他母亲去那家甜品店,洗底之余,也好向太后娘娘请罪。

      这时候糖水店刚开门,只有他们这一桌人。

      他娘很少去糖水店,其一比较贵,其二没人一起吃就是无聊,所以这糖水店开了五、六年,也从没见过老板娘,所以二人一见面,母亲顿时呆愣住了。

      母亲怎会不记得这个邨内最为瞩目的陈家长成甚么样,就算当年母亲小,也见过这个小女儿,就算她中年发了福,那轮廓还是差不多。

      以前住邨里的人还有,可是更多的已经搬出去其他地方,没想到连老板娘也认得母亲,当年在同一大厦,真的很容易记得住人,除非是特别足不出户的那几户,所以老板娘还是记得她。

      老板娘当下就请了母亲吃芒果西米露,然后说起她这几年发生的事。

      两个女人一聊可以聊三四个小时,老板娘说起她出去的事,说起了工厂的东西,母亲也就了邨里的事,看着邨有些翻新工程,还有谁人走了。

      当然也说起王家一家,老三当上飞机师,带他们都飞出公屋,住到外面的区份,听说他们一家都生活得很好。

      说起王家,老板娘忆想起当年王家对她的恩惠。就算她没受到多少,可是陈女士受到他们家的帮助很多,所以老板娘知道王家老三当上飞机师,其他人也过得不错时,也算是一种安慰。

      这样一说便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她们又提起了那位陈女士,说起她的命不好,还不是因为男人有异心,入赘豪门而又抛弃他们家,再加上大女儿的事,又怎会安心呢。

      Mic的母亲听那个老板娘说起她老姐来,脸色也不太好,踌躇半刻还是忍不住问了老板娘一句:「你,你知道她死了吗?」

      空气就此凝结住,那时候老板娘还干笑说道:她怎么会死呢,她最怕吃苦了。

      不是呀,当时她整整半个月没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脏到不行,拖鞋也破了。听人家说她想找了你妈妈,还有你,然而在这……这路口被一辆巴士辗过……左手都……

      他妈也不敢说下去。

      Mic就听到这里,除了气氛太过尴尬之外,他赶着要上班。

      不过一直看上来挺强硬的老板娘啊,不知是否在老街坊面前特别容易哭的,他就在母亲的安抚之下哭起来。

      这是为逝去家人的悲鸣。

      「所以那个日夜不断在事头婆门口要十元的,就是那个大女儿?」

      「对,她就是陈女士的大女儿。」

      Mic本来也想不通的,好多东西都解释到了,为何只有老板娘见到这灵体,又为何她是驼背的,也解释到为何老板娘见到她被车辗过的样子。

      可是,为何这个灵体要十元,而老板娘已经给过她十元,还是依然会见到她姐姐。

      「最吊诡的是为甚么Mic也会见到这东西。」车干又瞇起了眼,我发现我真的很不喜欢他瞇眼的样子。要知道香港长得帅的男生不多,这样做,他其实很猥琐。

      他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也不知道是甚么人养成这样的奇行种。

      没关系。Mic他那天晚上回家,又经过了糖水铺。

      这天他上司仁慈,早了点放他走,所以他十二点刚好回到这一区,也让他目击到那个人满步阑珊走到糖水铺门前,没有人注意到此人,可能因为所谓第六感,真的没有甚么人穿过她。

      她远远看到老板娘走了出来,显然是太激动,手上的红筷鸡饭也拿不稳,幸好她没有说话,外人看起来只是像拜地主而已。

      不过Mic是看到的,那个灵体没有理会老板娘,看上来还是不断地求十元,真给她的十元她又不要,老板娘眼看着对方没有响应,还以为她老姐生自己的气,当场就有点急,Mic赶忙上前老板娘才止住了自己的脾气。

      不过Mic今天就不能久留,他还要回家向母亲报到,回家之后他看到母亲还没有睡,呆坐在沙发上,在茶几上是两个五元硬币,不过这两个五元有点老了,而且是十角形的。

      母亲她看着Mic,叫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老板娘跟母亲说过,她姐姐的灵体一直乞求着十元。回想当年,母亲在事发的街角捡到这两个五元,当时这两个滚到街边,因为十元已经是挺高额的东西,所以母亲也眼红了,没有发现上面的一些血迹,就这样将它们带回家。

      贪心,可幸的是她并没有真正将这五元都买了甚么,而是将它们都收起来,打算将来有甚么想买的才拿出来。

      然而几个月过去,一个小孩子心性善忘,这样就将十元忘得一乾二净,直到昨天下午才翻出来。

      当年的事,只能当年来解。Mic听了母亲这让说,立即就将几上的那十元拿出街上,也解释到为何他能看到这灵体了,因为他们家捡而不还,欠下这个女生十元,所以当年拿了的十元,现在就该还给当年的人。

      无月,风高。

      老板娘坐在阶梯之前,手里拿着鸡饭,颓废非常,而她姐还是站在店门前,Mic走到老板娘之前,从怀里拿出那十元,然后对那东西说:「我们还你十元了。」

      那个人终于抬起了头,巍巍伸出手来,指甲都不成样,另一只在衣服下的应该是断臂了。她拿到了Mic的十元,彷佛三魂都从天地而来,那裂开一块块的唇咧成一个笑容,呼着腐臭的气味,对着老板娘说:「我……赚到钱了……」

      回家吃饭吧。

      Mic看着它慢慢消失,两个五元忽然掉到地上,静夜中发出「叮」、「叮」两声。

      然后,老板娘忍不住哭了,在几希来人的大街来哭得声沙。

      「家姐……家姐……」车干说。「他那天就是这样说。」

      十元在当时,大约可以吃到半围酒宴,新年的时候,她这十元,刚好可以请到一家人快快乐乐吃饭,至于一个正在读书,又不愿去工厂工作的女生如何可以赚到这笔钱,这就需要一点想象力了。

      不过,人也死了,也没必要执着那么多。

      「有些人说,贪字得个贫,但是贫而不贪,那就真的甚么都赚不了了。」车干叹了一口气。「有些有钱的人,总是觉得打工仔贪,总觉得加了他们的薪也不求,要求他们自己不去旅行。打工仔们,贪,可是他们只是为了家人而已。」

      可是贪字的确得贫,贫得连命都丢了。

      车干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呀,现在可知道十元的意义了吧。」

      不懂。也许是穷人的悲哀吧。

      表哥叹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少买几个苹果派吧。」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夜 十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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