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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枫林逢魔 ...

  •   南远歌没想到会有人在房里等着他。

      此刻已是子时,夜深露重,他讶异地向窗边负手而立的父亲唤道:“爹。”

      南楚鸣的目光在他略显凌乱的衣冠上一扫而过,也不多问,只道:“叶云主要带你一同去找你二哥。”

      “是。”

      “何时离谷?”

      “明日一早。”

      沉默片刻,南楚鸣忽然问:“你知道叶云主的能力为何?”

      他据实道:“众所皆知,是能看到物品上的记忆。”

      “确切的说不是‘看到’,是感知。”南楚鸣斟酌着字眼,缓缓道:“叶云主可以通过物品上的灵气,感知到上面残留的记忆,那不仅仅是看,是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南远歌回想起落星崖顶上那些涌入脑海的属于南清辞的记忆,看来,叶昔庭不止能自己感知,还可以给别人传递。

      “你下山的时候,望春君有没有交给你一朵莲花?”南楚鸣又问。

      “有,师尊让我交予仙君。”

      南楚鸣抛出今夜的第三个问题,“仙魔大战流花境倾尽全派之力,叶云主仍然不出云巅十二重,你可知原因?”

      “不知。”南远歌已猜到他必是有重要的话要说,“爹,您有什么交待,直说便是。”

      南楚鸣直直望进幺子的眼睛里,“叶云主的秘密,当世只剩下我、望春君和祈灵洞主银华上仙知晓了,你是第四个。”

      马车上的一幕幕浮现眼前,刹那间,思绪如同拨云见雾,南远歌倏忽明白他所指。“仙君的身体?”

      “他的感知能力异乎寻常,也因此会让他不定时的丧失五感。”南楚鸣肯定了他的猜测,“只有在充满至清之气的地方,才不会频繁发作,可是人间向来是污秽之地。”他轻声一叹,“世人都说叶云主冷情冷心,其实非是他不心系天下,而是天生体质所限,难渡红尘。”

      所以流花境首尊拔起云暮山峦让他久居天上,所以仙魔大战时他不能冒险进入魔气肆虐的渊裂迷涧,所以在马车上恢复以后他动了杀机,因为自己恰巧撞上了他最毫无防备的时刻,看到了他唯一的弱点。

      南远歌再无疑惑,“师尊叫我送那朵莲花,是有心安排,让我守护叶云主。”

      南楚鸣点头,声音里带了几分怀念,“不管表面看起来如何,五大先天的关系是极好的,想必望春君在知道叶云主要来青鸾谷时,便已为他设想一切。”

      竹亭里的柳叶,捎来的是故人的消息,月澜舟心知叶昔庭一旦入世便有随时随地五感俱失的隐忧,于是有了一枚水晶莲花为信物,有了金天别院里那句“好一个体贴的望春君”,有了那一场试探实力的月下比剑。

      月澜舟把挚友的性命托付给了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弟,而叶昔庭亦接受了这份信任,决定带南远歌一同去寻找南清辞。

      “爹,我懂的。”南远歌握住腕间的雪浪剑环,“两位先天都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必不辜负,一定护仙君周全。”

      南楚鸣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你,我很放心。”

      万籁俱寂,夜深得如一缸浓墨。南远歌沐浴换衣,略收拾了些随身之物,便往码头去。卯时,叶昔庭出现,两人相继跳上了小船,天色仍然昏朦,江上漫着薄薄的白雾,风里携来浓郁的花香。

      出了青鸾谷向南御剑飞行,不出两日便能到正阳宫,但刚刚飞了半日,叶昔庭便停下,淡淡道:“此地有异。”

      脚下是一处繁华城镇,两人落在城外的一片枫树林里,秋意正浓,漫天枫红似血,赤金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一派安宁平和。走了几步,叶昔庭静立不动了,跟在后面的南远歌正好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

      望着那对失了星芒的眸子,南远歌顾不上脏,就地坐了下来,把人放平,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然后轻轻地掩住他的双眼,好让他不被正午强烈的日光灼伤。

      沧黎适时地冒出来,“少年,你对自己的角色适应得很快,很会照顾人嘛。”他在附近飘荡了一圈,“主人每回发作时间长短不定,我看这里也算隐蔽,应该不会有人来。”

      南远歌看他,惊讶道:“沧黎,你的眼睛怎么了?”

      青衣童子强行按住狂跳的眼皮,瞄一眼地上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再四下张望,嗯,非常和谐,一点也不像会出事的样子,右眼跳灾什么的不过是无知的凡人编出来的鬼话。

      “抽筋而已,别少见多怪,我回去睡了,有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呸,童言无忌!能出什么事!”

      莫名其妙的看着剑灵消失,南远歌低下头,恰巧叶昔庭的眼睫颤了一颤,在他掌心刮出微微的痒,他心里一跳,把手移开,见那双眼睛还是暗沉沉毫无反应,又赶紧继续遮住,相触的肌肤传来熨帖的温度。

      失去五感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明明意识仍在,却看不到周遭风景眼前人事,听不到林间虫鸣风过树梢,闻不到空气里蒸腾的草木与泥土气息,分不出自己所倒下的地方是脏污的腐叶堆还是某个人的双臂,更感觉不到有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覆着自己的眼睛。

      南远歌还记得金天别院里,高高在上的先天一剑逼来,划出一泓比月光还要耀目的剑芒,凌厉而强悍,使他神魂俱惊。然而此时,他静静躺在他的腿上,犹如身在人世,魂游无间。

      正在出神,耳边捕捉到沙沙声,是两个人的足音,正朝这个方向走近,南远歌暗暗戒备起来。

      “咦?”

      一声属于女子的娇柔嗓音,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穿着一身嫩黄裙衫,裙摆上绣满棠梨,生得不甚美,只能算清秀,脸色苍白如雪,看似久病缠身。她边上的男子正撑着一把紫竹伞为她挡去日照,身量很高,相貌极是出众,眼里透出一股倦倦的冷漠,并不看南远歌,一意只望着她。

      “公子,你的朋友病了么?”女子关心地问。“需要帮忙送去城中医馆么?”

      南远歌看出她没有恶意,摇头道:“旧疾而已,稍作休息便好。”

      女子转头问向身边的男子,“非故,这伞送给他们好不好?让这位抱恙的公子遮一遮日头,也好恢复得快些。”

      男子的声音如他的目光一样又冷又沉,“你正病着。”

      “我没事,这两日已经好多了,你看,今日出来赏枫我不是走了好一阵嘛。”女子摇摇他的手臂,笑得娇憨,滑落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皓白手腕,上面戴着一串玉珠,通透的青碧珠子中杂着几颗绯红色珠子,看不出是玛瑙还是琉璃。

      名叫非故的男子定定凝视她的笑靥,病久泛白的嘴唇如一朵羸弱的白花轻绽,惹人怜惜,于是点头,上前几步递出那把伞,眼神在南远歌身上一掠,又不经意向躺着的叶昔庭看了一眼。

      南远歌自然知道这伞于叶昔庭无济于事,于那体弱的女子却是大有用处,遂诚心婉拒道:“多谢,不必麻烦两位。”

      男子忽然把伞一抛,似乎被拒绝了好意很是生气,满面寒霜,拉住女子的手沿着来路就走,也不理会她一叠声的惊讶询问,很快就消失在林中深处,只剩那把紫竹伞轻飘飘翻倒在地。

      南远歌鲜少和生人打交道,一时愣住,继而反省自己是不是言辞有失妥当,但很快,他就把这个问题放下了。

      树林里刮起一阵夹带着浓烈酒香的风,熏人欲醉,然后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红色的身影从红枫中慢慢显现出来。

      那是个穿着血红衣裙的女子,乌发如云,眼尾细长上挑,媚态天生,双唇像开得最艳的罂粟,腰肢纤细款摆,赤着双足,裙摆上缀满银铃,行走间清脆的铃声不绝于耳。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意态妖娆,柔声问:“小哥哥,喝酒吗?”

      南远歌道:“不喝。”

      红裙女子娇嗔着飞出一个如丝媚眼,“噫,有美人美景,不喝酒不是太无趣了。”说着人已走到离他们五步之处。

      沧黎剑发出清越铮鸣,在鞘中震荡不止。

      “可姑娘并未带酒。”

      “酒自是有的。”红裙女子掩嘴吃吃而笑,“待酿姬挖了两位公子的心肝,定会用绝世佳酿来为你们做祭酒。”

      她轻轻一旋,裙上银铃如千百道利箭疾射而来,同时南远歌手上银环脱出,化为雪浪剑,飞舞着织出一道密密剑气,将两人护在当中,暴雨般的银铃撞上那道剑气顷刻灰化成烟。

      催动剑诀,雪浪如一道电光直刺向红裙女子心口,自称酿姬的女子连连退了数步避开剑锋,水袖一挥,甩在剑上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剑被阻了去势呼啸着回到主人身前,嗡鸣不休。

      “好厉害的剑,想不到小哥哥年纪轻轻,能驾驭仙家名剑。”酿姬抚着胸口,仿佛受了惊吓不胜娇弱。

      “姑娘不是普通的魔。”

      “当然,普通的魔没有我这样美。”酿姬笑得含愁带怨,“公子,你不看我这样的美人,却老盯着那个男人看什么?”

      南远歌仔细往她脸上瞧了一瞧,诚实道:“单论好不好看,姑娘确实不如他。”

      对自恃美貌的女子而言,这句话无疑是极大的冒犯,酿姬气结,险些把牙咬碎,“云巅十二重之主一贯惹人讨厌,身边人也同样不识好歹!”

      “你果然知道他是谁。”南远歌证实了心中疑虑,“你此番是冲着他来的。”

      “是又如何!”红衣女魔抬起右手,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蛇从她宽袖里探出头,“我今日就要取了流花境先天的血肉为食!”

      巨蛇唁唁吐信,蜿蜒而出,所经之处腾起一股黑气,似是带了猛烈的剧毒。南远歌以一道剑气刺穿了巨蛇的七寸,带起一阵黑烟,却没能阻住巨蛇的动作。他意识到这蛇没有实体,也许只是一股强大的魔气聚集而成,于是捏起指诀,雪浪放出璀璨光华,剑柄上原本镌刻的一朵含苞莲荷缓缓打开花瓣,到完全盛放之时,巨蛇僵滞,身下延伸出无数线条,交织缠绕,结成一个繁复的法阵将它围困其中。

      云层厚重,明明之前还是晴空,这枫林里却犹如风雨欲来,南远歌和酿姬无声对峙。

      他还是坐得很端正,背脊挺直,素白衣袍整整齐齐的连丝褶皱也没有,一手捏着剑诀,一手仍覆着叶昔庭的眼睛。她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

      “你到底是谁的门下?”她笑不出了。

      “以武力对付姑娘实非我愿,但姑娘既为魔族,又对他心怀恶意,我绝然不能放过你。”

      他指尖一动,雪浪破空,仿若挟带风雷,再度逼杀,这避无可避的一剑穿透她肩胛,使她踉跄着退了数步,被钉在一棵枫树上。

      “在下的师尊,人称望春君。”

      酿姬的神情冰冷而怨毒,恨恨道:“月澜舟!流花境!”

      “流花境早已不存。”冷冷的如玉石相击的声线,静躺多时的人轻轻挪开南远歌的手,现出锐利如星的眼睛,浑身透出凛冽的杀气,“漏网的魔也早该死了。”

      “锵!”沧黎出鞘,对着法阵中的巨蛇斜斜一挥,魔气的聚合物瞬间化为冲天的黑烟,四散无形。酿姬细长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止不住颤抖起来,血从肩上汩汩流下,染得红衣更深更艳。

      叶昔庭提剑指向她,“你来得巧合,是谁告诉你?”

      酿姬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沧黎剑上奔涌着强大的灵力,只需往她心口一刺,就能使她灰飞烟灭。

      恰在这时,有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拔起南远歌的剑,携了红衣的女魔就走,身影快得如一阵风,叶昔庭挥出剑气,只听到一声闷哼,再也没有了那两人的踪迹。

      雪浪哐啷落地,这变故不过眨眼之间,如此惊人的身法,纵然是叶昔庭也无法做到。

      黑衣的先天去察看那只半道杀出的魔留下的血迹,然后拾起雪浪扔过来,面无表情道:“进城吧。”

      走了几步,看他仍坐着不动,叶昔庭回身露出个询问的眼神。

      “仙君。”南远歌老老实实道,“我腿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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