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之守护者》叶尖露

4、山变

　　天边，最小的卫星：慧月，攀上东方的地平线，用慢到让人发笑的速度追赶着夕阳的余晖。堤丰城的上班族们熙熙攘攘地登上座驾，从商务区向娱乐区迁移，也不忘与有幸邻座乘客或电话那头的人侃天说地，以消磨这近半个小时的行程。

　　却有那么一群白领佳人，面对着休息日的召唤淡定自如，还留在办公室内打算加班。其中缘由，只因她们提前收到了来自同一个人的消息，以万分抱歉的语气请她们延迟一个小时赴约。为他神魂颠倒的华年女子们便不打算将兴致与钱消费在其他次等品身上，而是在聊天群里眉飞色舞地商量怎么整他一顿，才能让这交际场中的浪里白条大出洋相。

　　她们不知道的是，他不光有让人开怀的本领，让人封口的本事更为高超，对他而言，这都是谋生的技能罢了。

　　“已到达出口，十五分钟，完毕。”将传音的指环嵌入头顶的石板，无法感受到紧张的杀手注视着亮起的魔法阵，一只套着棕黑的穿山甲手套却依然显得修长的手，握着凿入岩壁的藻蓝色骨扇棘，一只脚随意地踩在凸出岩块上，另一只悬空摆荡的腿指着十几米下的地面，他此时悠闲的动作就像是踏青时攀登一块稍陡的丘陵。

　　脑中还在反复回忆目标的特征，周围昏暗的环境却正发生聚变：来路的通道被聚拢成墙的石块封死，直角爬行的裂纹从头顶的魔法阵中心萌芽，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向下蔓延，所经之处，留下了一块块严丝合缝的石砖。最后，天顶破开，漏进了不比法阵的光芒亮多少的暮光。

　　半分钟，阔辞（Quartz）跃身从枯井中跳出，置身于一座废弃的小作坊。定神探测，确认没有什么人无聊到来这片荒郊野岭晃荡后，他向六百米外的悬崖不紧不慢地跑去，为了省时连开关房门都不用手。

　　第三分钟，戴上头套的杀手伏身在东山崖侧一块突出的石块上，俯瞰这列浩浩荡荡的商队。嶙峋的山壁，似是一把巨斧从石山中劈开一道笔直的深壑。传说，这是一千四百年前结束蔻青纪的第一次御天战争中，一名天神的杰作，但由于约莫三百年前的世界级灾难，早已没有史载，向西北内陆的人们对这条大陆东南唯一通向海岸线的海渠走廊，更多的印象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重地。如今，虽然堤丰城不起硝烟已满五十年，食腐的秃鹰依然在这片兵冢的上空徘徊不去。山壁秃鹰有一种习性，会将猎物的尸体在野外藏到发臭才带回巢穴，而此时，正是它们归巢的时刻。

　　为了保证通道安全，堤丰城在峡谷底部安装了拦截装置，在通道有已登记的行客经过时，会发射高能激光拦截落石，而受到袭击的秃鹰往往能够躲开致命的攻击，只会起到威吓的作用，当然这是在它们翅膀完好的情况下。

　　半分钟后，他发现了一只即将归巢的雌鹰，巢中的雏鸟正用刺耳的鸣叫迎接母亲，还有晚餐。

　　一枚涂药的袖镖兀然刺入秃鹰的翼根，麻痹与痛苦致使它垂直坠落，但念想着巢中嗷嗷待哺的雏儿，那块腐肉依然被钩爪深深抓紧，而魔兽的本能也催动着悲凉的山风卷起暴动的气团。但这都无法避免它坠落到警戒高度。

　　“Boom！！！”无力躲避的激光，扎入汹涌足以蚀刻岩壁的风团，引发了气体爆炸。

　　巨响中，幼鸟的叫声在阔辞感受起来更加刺耳了一点，没有真实情感的他，经过了五年间的训练，在通过聆听心的波澜，从理论上分析其他生命的喜怒哀乐这方面已颇有心得。

　　碎羽和血肉溅撒在谷底，染红了行客的布衣，与岭牛的皮毛。似是醒目的血滴在血池上回荡起浮滴与乱澜，一向温顺隐忍的山路坐骑接二连三地仰身暴走，被掀倒的身体与货物发出嘈杂恐慌的动静，井然有序的队伍一时混乱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四分钟半，灾厄接踵而来，远超设计值的爆炸震裂了一道年久的裂隙，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眼看要给予被阴影笼罩的生命灭顶之灾，就算随即被三道激光击破，不少穿过了命中区域的碎石依然能将被扬尘迷了眼睛的人们砸得头破血流。

　　不可能无措地等死，这支在东南商路上还数得上号的商队每三十米就配备了两名法师级的保镖，早在巨石坠下前，负责防御的人员已经筑好了庇护屋，但尽数暴走的坐骑造成了半数以上人员还滞留在外。领队团体想破头都无法理解，岭牛见怪不怪的山崩为什么会引起它们狂暴。

　　确实与山崩无关，最重要的是那些血液。注入秃鹰身体的药其实是一种针对魔兽的狂化药剂，不仅能倍增受体的力量，还有极强的传染性：嗅觉、□□和分泌物。不过生效的前提是一比十与魔兽的血液混合，并且混合后暴露在空气中会有强烈的腐臭味，却正好被那一大块腐肉的气味掩盖了。而岭牛虽然几乎不可能狂暴，但是它们的集体性极强，只要其中一头被药剂诱发，会引起多米若骨牌式的连锁反应。

　　仅仅是杀死了一个没人看得起的生命，就能引出如此之大的混乱，这一篇剧本，眼界只局限于商海的领队们又怎么能想到，完全出于一名栖于阴影的年轻人呢？

　　五分钟，巨石崩坏时喷出的尘埃终于降至地面，失去视野的人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叫喊声与岭牛的嗥叫，这令他们手脚发软，开始祈求神明。而只有一双从容的眼睛，看见了天空中划过的身姿。

　　从崖顶滑下一小段陡坡，俯身跃下的矫健身影燕般翻腾，旋过转瞬即逝的激光，手里握着锥头的骨锤，在旁观者的晕眩中，即将落地。

　　“砰！”抓瞎的大多数人都以为又一个同行者被落石砸中，在威慑魔法的影响下，没有谁循声来援救，四下逃窜。

　　只有一人例外。

　　五分钟半，拿下死者左手踝上的小指节骨串成的手链，把武器沾着的浆液抹上，历来多预定五分钟的杀手掏出隧道卷轴准备收工，但在此之前，擒住了一只伸过来的细手。

　　“痛唔！…”被捂住嘴的少年用不屈的眼神死盯着那双冰冷的灰瞳，后者无情的主人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解放了少年的下半张脸。

　　“你是专门来杀他的？”对方很冷静，这是杀手的第一个分析，冷静的目击者往往不会对凶手有利，这第二个分析让他有了灭口的理由。不过听出对方似乎与死者有一些关系，却在用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的情绪与他交流，对千姿百态的情感充满求知欲的青年并没有立刻下手，而是压了压食指，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第六分钟，阔辞接收到了兴奋的情绪，他想到这个少年与目标可能是敌对的关系。

　　“你带我走吧！”少年刻意压低声音，但期待的语气还是溢了出来。“我想见雇你杀他的人！”

　　骨锤没有一丝犹豫地抬起，瘦弱的少年反应很快，一把拉开盖着被擒手臂的斗篷，脆弱得好像随时能被捏断的小臂上，嵌有一个小小的，复杂的，闪烁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