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16、奋力狂逃至庵堂

　　接下来的日子，冼红尘便被有意无意地看管了起来。
　　冼良才他们大抵是看她除了不肯再做绣帕外，还算乖顺听话，也没有对去给秦好川做妾表现出太多明显的抗拒，有时精神头好些，还做起了秦好川送来的一匹桃红色缎子，便当她是认命了，对她也没有之前那么防备。
　　因此在冼红月几番强烈要求下，那把内向的锁终于去掉了。

　　冼红尘找了个篮子，把自己的香囊都装了进去，趁大清早天还没亮，别人都还没起床，她就提了篮子锁好自己的房门，准备悄悄出门。

　　“这时候你去哪？”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扬声问询，冼红尘心猛地扑通扑通跳起来，回头一看，见果然是计玲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开门就跑，偏偏祸不单行，这个门上的插梢不知道为什么，像卡住了。她急得几乎满头大汗，费力推了两把，计玲珑已经冲过来，一面拉她胳膊，一面扯着嗓子喊起来：“阿才——”

　　冼红尘心中愈慌，计玲珑却忽然啊的一声，松了手，扑通一声倒在了自己身旁……还是脸朝下。

　　冼红尘都有点替她疼，她抬眼一看，就看到冼红月手里拿了一个扫把。她紧张地握着扫把，看了一眼冼红尘手里那个拿布盖住的篮子，低声道：“快走！”

　　插梢终于咔哒一声推开了。冼红尘怕冼良才追出来，赶紧地把门开了一道缝儿，带着篮子闪身出去了。冼红月才蹲下把计玲珑翻过来，看她明显没死，就心安理得站起来，拿脚尖踢了她两脚，就把扫把搁到了原位，转身去打了盆水洗手，洗完手哼着小曲儿心大地睡觉去了。

　　天还是蒙蒙暗的，冼红尘呼了一口白气，面颊冻冷冻冷的。她提着篮子径直往商街去，到的时候商铺几乎都还没开门，冼红尘便先去吃了一碗面，吃罢饭就坐在面摊上等了一阵子，等到天开始亮起来，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些，估摸着对方开门了，便转进了那家绣铺。

　　绣铺的伙计竟然还认得她，一见了冼红尘便赶上来问：“姑娘这是又要来卖样子了？”

　　“恩，我还卖香囊。”冼红尘说着，走到柜面前把篮子上的布一掀，“这些都卖，掌柜的给我出个总数吧。”

　　等冼红尘从这家店出来，她手里的篮子已经空了。熬夜做出来的所有二十个香囊都卖掉，身上多了二两角银。她紧紧捂着自己荷包里这二两钱，知道自己未来的出路就靠它了。

　　她边走边想，有些入神，没发现对面楼上方远一直看着这边楼下。方远其实清晨她出门那会就看到她了，觉得奇怪，就跟了上来。因知冼红尘今日行径异样，方远已经告了假，现在看到冼红尘出了店铺，赶紧跟他同僚交待了几句话，就撩袍子跑出了那间屋子，下了楼。

　　街上人来人往的，冼红尘自然也不会做得个鬼鬼祟祟样，在街上买了几个馒头放进篮中，便只管大踏步往城外走，只要她脚程快一些，今天之内一个来回没有问题，这么想着，冼红尘走得愈快了。好像街上的叫卖也好听了，路招也明亮了，她的周围是欢声笑语，她的天空有黄鹂盘旋喳喳，出了家门的人生，果然是美好的呀。

　　她才走出几条街，却忽然听到街那头一声大喊：“在那里，穿蓝衣额头上有朱砂痣那个，快抓住她！”

　　冼红尘本能地唬了一跳，偏头看去，竟是脖子上包着纱布的计玲珑带着好几个十七八大小的少年人当街找她来了！这些人看起来个个不是精壮就是精瘦，布衣短打，一看就不是她大哥平日会交往的人……大嫂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难道她为了抓住自己下了血本，请了什么道上的流氓地痞？

　　冼红尘心中惊疑不定，拔腿就跑，她在家中惯是有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跑得过这群一看就好像有点不务正业的人，不过两条街就给跑得最快的那个人追上了，那人一把从后面拉住冼红尘的胳膊，劲道大得冼红尘差点以为自己胳膊要折了。

　　冼红尘顿时痛得闷哼一声，她也顾不了许多，急中生智竭尽全力泪眼婆娑地转身喊道：“哥！你怎么能听大嫂几句话就要把我卖去青楼！我们家又不是没米下锅了！”

　　人虽不是那个十几年的大哥，话却未必全然不是冼红尘想说的，她这一声喊得也是声嘶力竭，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绝望又让人心碎。

　　那抓着她胳膊的是个小伙子，一身粗布衣，袖口撩起，露出麦黑色布着两根青络经的劲瘦胳膊来，这小伙子其实长得还是相貌堂堂，挺周正的，偏偏一脸凶相，让人一看便觉他是哪个道上混的流氓。
　　定是知府当初扫荡地痞流氓时的漏网之鱼！

　　冼红尘一见之下，心中便有些怕这人，但惟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险棋，便硬是盈盈泪眸又恨又怒又伤心地看着他，真当他是自己大哥冼良才一般。

　　这小伙想来是不够敬业，当即就愣了愣，连手劲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松。

　　这街边也是有不少路人的，先前他们这追逐大家看在眼里，但没人会贸然插手，现在冼红尘嚎这一嗓子，她又明显生得极是貌美，确实像是能被高价卖给青楼的样子，就有路人大叔看不过眼了，一面鄙视那小伙，一面开口：“看你这小伙子也是好手好脚的，做点什么养家不好，非要卖妹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另有几个近一些的商家路人也点头附和。

　　“我不是——”那小伙试着辩解了一句，手劲又不由自主松了一松，冼红尘抓住机会突然推了他一把，转身就提着她的篮子冲出了人群。
　　那小伙往前追了半步，似乎想要拉住她，很快又停下了。他不但自己停下了，还把他身后追来的人都喊停了。

　　“大哥，怎么不追了？”
　　“不用追了。”小伙子一脸凶相地招了招手，陆续追来的人都纷纷停下了，不解地彼此看看，又看看那些路人，最后等来了气喘吁吁追过来的计玲珑和一个高大小伙。

　　凶脸小伙摸出身上的棍子，看向计玲珑和那高大小伙，语气不善地问：“裘全子，刚才那个姑娘，到底是家里跑丢了的疯丫头，还是要被她大哥大嫂卖掉的妹妹？老子要听实话。”他把棍子杵到一旁的馄饨摊架上，眼神凶恶，馄饨商贩都谨慎地退了两步，完全不敢捍卫自己小摊的领地主权。

　　计玲珑也被他这凶样吓了一跳，立刻缩到那叫裘全的高大小伙身后，拽了拽他短衣衣摆，给他飞了个眼色。

　　裘全忙把她护到身后，脸上露出有些谄媚的笑脸来，“管小哥，你别听她胡咧咧，那真不是什么要被卖到青楼的丫头，不过呢，是有家少爷看上她了，要纳她做妾，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她、她就跑了——这——”

　　管烬冷笑了一声，“送去做妾就不是卖妹妹了？”他环顾一圈，跟自己手下，也跟计玲珑二人说，“以后再有人接这种下三滥的活，老子先打断他的腿。”说罢，棍尖朝裘全点了点，“兄弟们今天也出力了，钱拿来。”

　　人都没抓到还想要钱？计玲珑细眉倒竖，就要反驳，被裘全暗地里瞪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还不把钱拿出来？难道你想被打？”
　　计玲珑脖子上还包着纱布，只好委委屈屈地贡献出了说好的一两角银。

　　那边巷头里的方远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木板，转头往冼红尘跑走的方向追去了。

　　冼红尘提着篮子一气跑出了城门，自己都佩服自己，往回看看，没有人追过来了，她一下子靠到了道旁的树干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荷包？
　　荷包呢！

　　冼红尘把身上摸遍了，又把篮子掀开看，除了几个馒头哪儿还有荷包的踪影？！

　　难道是刚才跑得太急掉路上了？

　　冼红尘豁地一下站直了。往城门放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她不敢回去找荷包……

　　一个荷包掉地上岂不跟香饽饽一样的，未必找得到不说，还很有可能被计玲珑和大哥抓了，而且现在再回头找，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按她的脚程很可能回来的时候都要大半夜了，她真不敢大半夜一个人在路上走。

　　心慌意乱片刻，冼红尘决定还是直接去一趟缘心庵。

　　现在她身上只有没放到荷包里的十文钱了，这十文钱便是做香油钱也不够看的，自然不可能抵得了出家入庵费，但冼红尘终究不甘心，她要去求求静心师太，看能不能给她赊个账，先把她收进去。

　　缘心庵她上辈子是没来过的，只知道是在那个地方，到了这缘心庵门口一看，只见庵堂幽静，竹林茂密，一扇有些斑驳的木质旧门掩映在星辉般的竹林深处，果然看着便是佛门清净优雅之地。

　　冼红尘深吸了一口气，见庵堂大门紧闭，也没有立刻进去，一口气赶到这，已经是下午，路上焦急没觉得，停下来就感觉饿慌了。她从篮子里拿了馒头出来，掀开裹布，先把馒头啃了，感觉有了力气，精神状态也饱满了，又在心中打了打腹稿，才把自己的提篮放到了路外边的一丛竹子后面，理了理自己的仪表，走过去敲了敲门。

　　过了一阵子，就有个容貌清秀的小尼姑来开门了，她倚着门框问：“施主可是有事？”

　　冼红尘露出笑容来：“您好，我想找贵庵的静心师太出家。”

　　小尼姑站正了，目光在冼红尘的面上扫了扫，神态有些冷淡下来，“你跟我进来吧，出家是要看缘分的，收不收你，要看主持的决定。”
　　冼红尘感激地跟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