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对阳》安心对阳

2、李商隐：他的百年抑郁-2

　　那一年，李商隐还不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李商隐，而是对爱情充满了幻想与憧憬的诗人。
　　大和七年，令狐楚离京，义山依草附木的生涯终于不得不结束，其实，早晚要结束的东西，早比晚好。义山从容回太原，因为义山也有预感，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在王屋山修道的三年中，他偶然之间，看到距离自己道观不远处的灵隐观中时常有女子出没。一般情况，女子总是喜欢成群结队的出发，但是他并没有见到那蛾儿雪柳黄金缕的丽人行，而是钟情在一个绰约如处子的女子身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让年少的李商隐那般念念不忘。
　　这女子不美，但是会给人一种飘然的仙气；这女子不秀，但是万木葱茏中，她却又有一枝独秀的敏慧；这女子甚至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焦点，不过暮鼓晨钟也敌不过她的莺歌燕语。
　　这女子虽然是荆钗布裙，但是规行矩步之间有一种曲高和寡的神韵，这是一个丽质天成的娇娘！尽管，她的美，她自己甚至毫无所查。
　　那一年，他借故，从那一条必经之路上三番五次的徘徊。
　　终于打听到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是宋华阳。历史上的宋华阳，是公主身旁的奴婢。与名副其实的公主还是高下立判的，这是一个地位略微高于粗使丫头的丫头，这女子在公主的身旁也算是千伶百俐，更兼千依百顺。
　　她何尝没有发觉那陌路人对于自己频频送过来秋水一般缠绵多情的目光。
　　这一天，她在路口又一次遇到了李商隐，两人炯亮的目光互相交汇了一下，一种“天涯若比邻”的感觉，已经缥缈的存在了两个人的心中。
　　他那般文质彬彬，也要修道吗。
　　她呢，这般一个丽质天成的女子，本不应该在荒郊野岭中与鹿豕为伍的，但是因缘际会，偏偏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还是相遇到了一起。那一眼，大概就是义山佳句中“心有灵犀一点通”才可以形容的吧。
　　一眼万年，说的也正是如此。
　　二人确认过眼光以后，已经心知肚明，嗣后，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心心相映的偷窥与追随，终于在某一天，义山得偿所愿，偷食禁果。
　　“都说公主在玉阳山修道，你便是公主不曾？”这样一个秋水为神的女子，本应该是遗世独立的人，看得出来，她举手投足有皇室成员应该有的一种气概，她愣怔了，为他这一句言笑晏晏的话。
　　“奴并非公主，乃公主身旁的婢子宋华阳。”忽而，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无助还有自卑就好像是滔滔江河一样，已经铺天盖地将她给包裹住了。
　　那转瞬即逝的甜蜜与知足，这样快就要涓滴不存了，对吗？她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眼前男子的一心一意，她简直要自卑死了，恨自己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贵闲人。
　　而是一个丫头啊。
　　“真是委屈，你比那公主不知道好了多少呢。”他这样的一笑，定格在了华阳记忆的深处，以至于很多年后，都让她记忆犹新。爱情不是最好的同生共死，就是你让我死，如果是后者，我亦甘之如饴。
　　这注定是一场仓促而又刺激的冒险，尽管对于这样的爱情，两个人都已经得偿所愿，但是终究还是有疾而终。她是女子，在多少次的偷期密约过后，终于她发现自己身怀六甲。
　　公主原是疑神疑鬼之人，如此纤毫毕现的敏锐神经，怎会发现不了这尘寰中不容于世的情感！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华阳也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但是在公主眼前，毕竟她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身子日渐丰腴臃肿起来，终于在一个残冬的早上，她被公主疾言厉色的呵斥，连带鄙夷的赶走了。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是又在意料之外。
　　嗣后，据说他有过一次结缡，这是一场原本就不存在情感的，等同于沙上建塔的实验，实验的标本是义山本人，实验后果就是，让他再一次对爱情失望。
　　抓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吧。
　　这女子，后世考证，叫做荷花。这女子，在正妻王氏之前。这段爱情，因为她的早夭画上了一个并不完满的符号。按理说，一个人经历过这样多生离死别的以后，对爱情一定是悲观消极的。
　　但是命运无常，造化小儿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它给了你一场相遇，这相遇是美丽的，但是也是无常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计划中，又常常在计划外。
　　义山遇到王氏，他已经从少不更事的少年变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在，他想要倾尽天下讨她欢颜，这一对挚爱的恋人，却也称得上是举案齐眉的典范。
　　我总觉得，义山在这个时代，才是真正的艺术井喷期。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在爱情失败以后，会栗栗危惧，要么终身不嫁，要么须臾之间已经嫁作他人妇。
　　而男人呢，在经历过痛彻心扉不死不休的爱恨别离以后，会更加珍惜周边的人，这也正如义山一般，他早已经浴火重生。对爱情，过了朦胧如诗的旖旎以后，接着就是细水长流烟火人间的桑梓生活。
　　一箪食，一瓢饮。
　　义山与最炽烈的爱情总是可以邂逅相逢，不过总是在开花结果的时候，迎来送往。不管舍得还是舍不得，王氏与那个叫做“荷花”的女子同样红颜薄命，先一步碧落黄泉而去。
　　金钗委地，嫩寒锁梦，无尽的耿耿秋灯下，夜凉如水的桂堂西东，为了凭吊王氏，他写过很多不忍卒读的悼亡词。
　　大概是近情情怯，想要付诸笔墨而又爱好由来下笔难。想要表达的千头万绪，骨鲠在喉，却又有词不达意的端倪。大抵，不如意十常□□，暂且将这些诗都叫做《无题》吧。
　　无题，无则生清静，佛曰：“不可解，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