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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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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晋身上穿着那件黑色的西服,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正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仿如一尊雕像,不知他在这阴影里已经这样坐了多久。冉晨蹲下来,搓搓他的腿,仰头看着他。舒晋没有动。
过了一会,舒晋站起来脱下外套,轻轻地说:“陪我跑步吧。”
他像部不知疲倦的永动机,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绕着花园一圈一圈地跑,冉晨不时看看他,没有任何预热,骤然跑这么久很容易受伤。
半个多小时后,舒晋的脸色越来越青,呼吸越来越沉重,冉晨抬手想拉停他,这一拉直接让早已力竭的人滚倒到了地上,“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
“舒晋!”冉晨赶紧抱住他的腿,压着膝盖顶在自己胸口,然后使劲抻直,“你抽筋了?”
舒晋用拳头堵住嘴点点头,冷汗从额际冒了出来,他的脸疼得扭曲了。冉晨帮他抻拽了好一会才扶着他站起来,给他拍着沾在衣服上的灰说:“我们先回去好吗?”
舒晋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按掉。冉晨看到了秦筱的名字。
回到家,冉晨说:“我给你放水,去泡个热水澡?”
“你自己去洗吧,不用管我。”舒晋径直往书房走,他到电脑前坐下,开机、玩扫雷,屏幕上的地雷一遍遍地爆炸。
冉晨拿来热毛巾给他擦了脸,正想帮他解扣子换衣服,“我自己来,”舒晋拦住他,“你去冲澡吧。”
“一起冲行吗?”冉晨蹲下来抱住他的胳膊央求道。
舒晋放下鼠标,转过来看他,冉晨的脸色一点也不好,但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舒晋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上。“让我自己呆一会,好吗?别担心。”
“我没办法不担心,舒晋,”冉晨使劲抱紧他,“你别推开我。”
他去吻舒晋的眼睛,他吻得很温柔很细致,直到有热热的液体濡湿了他的唇,他一滴一滴地吻干。舒晋把他按回怀里,他的头发被打湿了。
“你去泡个热水澡吧,我刚才放好水了。”过了好一会儿,冉晨感觉到舒晋无声的哭泣已经停止了才抽身出来,“我去客卫洗。”
“嗯。”
冉晨冲了个战斗澡,然后去拿了盒巧克力,快步走进主卧,静静地在浴室门口站着。里面没什么声音,他站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吹风机的风声响起,才走开了。
舒晋出来时,脸色好了一些,嘴唇的青紫也褪了。冉晨剥开一颗巧克力递给他。
“怕我晕倒?”舒晋问,握着他的手把巧克力咬住。
冉晨点头。
“是有点晕,陪我到床上躺会。”舒晋扶了扶额,他全身软绵绵的,连说话都嫌中气不足。
冉晨靠着床背坐下,舒晋歪过头枕到他腿上,还有点湿的头发把他的秋裤洇湿了一小片。冉晨在他头上一下下梳理着,两人静静地呆着。
“晨,我爸的事,我想还是应该先跟你说。”舒晋挪动了一下,揽住他的腰,“原来不说,是怕让你有负担。”
“好。”
舒晋的籍贯在F省,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从小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听父亲说起过。小时候有一次大哥问起,父亲竟不知如何回答,半天说了一句:“死了”,脸色却瞬间黑了下去。
之后,这话题成了家里的禁忌。
他上大学后,父亲让他去见在T市的堂叔,他哥舒秦很惊讶,要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见过任何一个来自父亲这一方的亲戚。他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再三询问下,当母亲的才跟兄弟俩解说了此事。
舒家本是在老家极受尊重的中医世家,舒晋的爷爷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手祖传的正骨术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不到四十岁的他一身好功夫,成了当地口口相传的名医。他也曾是舒晋的爸爸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
做儿子的走在小县城的大街上,常可以遇到父亲救治过的病人,这些人会向他们的亲戚朋友大声宣告:“看,这就是舒医生的儿子呀,一看就是聪明伢子,将来肯定要青出于蓝的!”
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那种骄傲曾让他无比自豪。为此,他勤学苦练,比父亲的学徒们还要卖力。
可是在他十六岁时,神话被无情地打破了,碎成渣渣,被人践踏。
有一天,他正在街上的宣传栏里看市报为父亲写的专题文章,却听到旁边有人在大声议论:“听说这个舒医生是同性恋,专门找十几岁的男孩子下手。”
他还听到了许多不堪入耳的字眼。他愤怒地冲上去揍那人,被好几个人拉住了。那人恶狠狠地说:“哪儿来的兔子,敢动你爷爷!”
他冲着那人喊:“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进我们舒家医馆!我记住你了!”
那人愣了一下,悻悻地走了。
他气愤难当又有点得意地回家向母亲诉说,孰料母亲却闪烁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让他不要谈这个无聊的话题。
他蓦然想起那几个曾被父亲带回家的男学徒,他们有着相似的身高、相似的眉眼,有一回他还曾见过父亲伸臂从身后拥住一个男孩。
十六岁的少年沉默了。
流言愈传愈凶,当父亲的却从不辩解,眼神倨傲。
“我妈说,那会我爸的日子特别不好过。”舒晋把冉晨搂紧一点说,“那是个很闭塞保守的小城,一点点事就弄得满城风雨。我爷爷很强大,他是名医,谁也不敢得罪他,都怕自己哪天会要求到他,但他可能没考虑到我爸的处境。”
“我明白,难听的话都会冲着他来。”冉晨对此很了解,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是有些懦夫的天性。
舒晋抬头抚了抚他的脸,把他往下拉。冉晨躺下来,但他坚持躺得高一点,把舒晋的半个身子抱在怀里。舒晋继续说:
“陌生人还好,曾经的朋友避而远之,原来都夸你的人突然不屑一顾的时候,那感觉应该很糟糕。我妈说,那段时间我爸每天都在外面跟人打架。他练过的,也吃不了亏,不过这样的日子谁也受不了。”
做父亲的当然不能允许儿子这样沉沦下去,几次责骂无果之后,就动了手。也许他已经收敛了力道,然而常年练功的人终究不是常人,还是把儿子打了个皮开肉绽。
于是,儿子终于有了足够的理由让自己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头。
他虚报了年龄,参了军,从此背井离乡,不再与父亲联系。母亲曾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但父子同样的倔犟,没有任何一方妥协。
一生郁郁寡欢的母亲在他结婚后不久便去世了,从此,他完全与父亲断了消息,近三十年不闻不问。
这也是当初面对明华的感情时舒晋会犹豫、害怕的原因。如果知道平生引以为傲的儿子走上了与父亲一样的路,舒晋难以预判父亲的反应,所以他需要时间,对明华是这样,对冉晨也是。
然而,他已经失去了明华,不能再为此失去冉晨。
“晨,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对我来说是第一位的。”舒晋看着他,“我不会为了谁放弃你,你一定要记住。”即使是敬爱有加的父亲。
“嗯。”
“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以我说的为准。”舒晋强调。
“嗯。”这一直是冉晨的标准。
却不是明华的标准。
时隔六年,今天才弄清楚明华自杀的真相,而真相仿佛是又一次用刀戳进了他的心。
当年是秦筱从明华的画里发现了明华的秘密。向舒晋表白后的那些天他在等舒晋的回复,不能去见他,只好每日里呆在房间画舒晋。
秦筱偷偷进了他的房间,看到了他画的舒晋□□的睡姿,她把画交给了堂叔。
堂叔趁堂婶不在家时找他谈话,骄傲的明华毫不隐讳地承认了此事。堂叔先是大骂,后来动了手,甚至用凳子砸在明华身上,这些都不能让他示弱半分。
最后堂叔对躺在地下流着血的明华说,你不要做梦了,舒晋绝对不会和你在一起。他的爷爷就是同性恋,他爸为了这事跟他断了父子关系。舒晋要跟你在一起,就得跟他爸恩断义绝。
这话让明华所有的坚持全部坍塌,他知道父亲在舒晋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秦筱目睹了整个过程,目睹了明华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路的血走了出去。这时她的父亲一直在冷笑,他对摇摇欲坠的明华说:你妈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变态,你以为她还会护着你吗?
那时秦筱甚至能读出父亲的心声:去死吧,你去死吧!这成了她无法开解的噩梦。
当舒晋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她甚至有解脱的感觉。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痛苦。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舒晋抱紧冉晨,“绝不允许。”
“不会。”他不是明华,他死也不会放手。
舒晋俯身吻他,吻得很重,冉晨挺身跟他贴得更紧密。
舒晋的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还是秦筱,他把手机关了。不一会儿,客厅的电话铃又响起来,“我去拔电话线。”冉晨跳起身跑了过去。
“你接一下,是秦筱就说我不在。”舒晋说。
冉晨接起电话。
“镜子,你丫跟你那小美人干什么坏事呢?白日宣淫吧!哼哼,还关机。赶紧给哥参谋参谋,我明天穿什么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