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春》风尘两三钱

93、第九十三章

　　秋水不懂，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勤快起来，每日按时上朝，入夜时才回府，即便如此繁忙，竟一点也不抱怨。

　　十分不符自家小姐懒散的风格。

　　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其是今日，人刚回府，司里快马传来一条口讯，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急匆匆地便冲了出去。

　　她着实不懂，自家小姐明明是闲职，为何现在看着比将军还忙。

　　西宫，莲池。

　　一具女尸被清淤的宫人从池底打捞出来，尸身浑身肿胀，面目几乎不可辨认，另有几物摆放的女尸旁边，大约是从池底一并捞出来的。

　　凌若站在远处，只觉得浑身发凉。

　　内务司管事吴辛站在女尸旁边，他面无表情，招过一个内监吩咐了一句什么。

　　那名内监点点头，随后走到凌若身前，“大人，吴总管请您移步。”

　　凌若一咬牙，终是走了过去。

　　几名内监执灯照亮眼前一方天地，她一眼先看到女尸身旁几物，一身满是污泥的官服，一双黑靴，一枚鱼形荷包。

　　吴辛在宫中见惯死人，各种死相凄惨可怖的，他没什么避讳，直接对凌若道：“大人仔细看看，这人可是大人司中失踪的那名典丞？”

　　说完他一瞟一名执灯的内监，那内监会意，将宫灯往女尸脸部移去。

　　灯火映在女尸脸上，照出一片惨白色。

　　凌若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着实不能将眼前面目肿胀变形的女尸与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的花映水联系在一起。

　　但鱼形荷包确是花映水的随身之物，官服亦是典丞官服。

　　她沉默良久，没有答话。

　　吴辛眉头一皱，似有些不耐，他再次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还请大人快些，奴才赶着去六公主殿中回话。”

　　凌若盯着那枚鱼形荷包，眼中泛起泪光，“这些天劳烦吴总管了。”

　　几名内监用白布将女尸装裹起来，在宫中非罪死亡者，尸体会送至京郊义庄，若有家人认领，由家人带回安葬，若无，乱葬岗随便刨出一个坑也就埋了。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至内监抬起尸首准备离开，她捡起地上的鱼形荷包，跟上那几名内监。

　　几名内监不知她是何意，皆停下脚步看向她。

　　她一吸鼻子，“我随你们一起送她出去。”

　　凌若回到城中，天已微微泛白，距上朝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她没有回府，而是站在宫门口静静等候。

　　待宫门打开，她第一个走了进去。

　　早朝议事，凌若没有细听，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映水死得不明不白。

　　“若诸位大人无事，今日便先到此结束。”

　　妘斟看下环望一眼，缓缓说道。

　　眼看早朝要结束，凌若不再迟疑，从文官队末走出，“微臣有事要奏。”

　　妘钰闻言望去，脸上随即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心道你一个小小典正能有何事要奏，想归想，他还是道：“楚大人请讲。”

　　凌若抬起头，她脸色苍白，眼圈略有红肿，眼底一片淡淡青黑，看上去甚是憔悴，然眸色如焰，像是静静燃着的一团火。

　　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只听她平静道：“微臣司中有一名典丞，命花映水，前些日在宫中无故失踪，之后呈报内务司由内务司寻找，昨日有宫人从西宫莲池中打捞出一具女尸，虽尸身被池水浸泡多日导致面目肿胀无法辨认，但从随身物品来看正是失踪多日的花映水。”

　　念南楚眉心微蹙，从入殿时她便发觉凌若不对劲，她方才还在想为何，原是因那名失踪的典丞，她与凌若站位一头一尾相距不近，看不太清凌若的脸色，但她感觉凌若现在很不好。

　　妘钰听着一扯嘴角，有几分不耐，“楚大人到底要奏何事？”

　　凌若跪下，“以花映水遗留的物品及当日情形，微臣推断她是被人杀害。”

　　众人不解，若是被人杀害，去大理寺报官即可，为何要在殿中提及此事？

　　妘钰不知凌若于意何为，他淡淡问道：“若人只是失足溺亡呢？”

　　凌若回道：“王爷有所不知，花映水乃渔家女，水性极好，且微臣在将尸身送到义庄时请了邻近县衙的仵作一同过去，经此名仵作验尸，确定死因为外力所致，非溺亡。”

　　严湛睁开半眯的双眸，有人看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他微微苦笑略一点头。

　　妘钰心中冷笑，他向来不喜凌若，一是他与凌若互看不顺眼，二是将军府非他势力，不能为已所用。

　　他眼中闪过嘲讽之色，“楚大人，你该去大理寺递状书。”

　　凌若仰头直视前方，“王爷说得不错，微臣是想问王爷，若大理寺查明凶手，不论何人都会秉公办理吗？”

　　她这一问，殿中立时有人吸了口凉气。

　　也知她为何在殿上提及此事了，毕竟案发宫中，除宫娥内监，也有公主妃子等，在案情明了前无人知晓凶手是谁，换言之凶手有可能是任何人。

　　都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现实往往不会如此。

　　若案涉宫中贵人，又当如何？

　　妘钰脸色一变，明白前面不过铺垫，她真正想问的只有这一句，他目光一掠底下众人，在看到眼睛半眯的老者时嘴角一勾，“楚大人，查案的是大理寺，本王相信大理寺自会秉公办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转移出去。

　　凌若知道他在玩文字游戏，但即便这一句，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叩下头去，“谢王爷。”

　　妘钰双眉一拧，知她故意为之，不管他是何意思，她只当他是让大理寺秉公办理的意思。

　　和他的冷脸皱眉不同，妘绾眸光微垂，嘴角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好像已料到今日情况一般。

　　散朝后，众人相继离去。

　　凌若追上严湛，在他面前站定后一揖到地，严湛一声笑，“你也知道替老夫揽了个棘手的差事。”

　　凌若一咬唇，“严老，我知此案难办，但她是我司中人，我定要给她家人一个交代。”

　　严湛一捋额下短须，看她眉目沉静，脸带疲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眼睛一掠她身后，“也罢，查什么案子不是查，老夫一把年纪又有何惧。”

　　“您老不惧的话，不如顺手再查查我母妃的案子。”

　　一道声音从凌若身后传来，她一惊回头，只见妘斟自白玉石阶走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严湛登时默了，他幽幽瞅着妘斟，半响才道：“王爷，老夫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妘斟一笑，没在说什么。

　　凌若却是心中一凛，阮妃去世时他们都还小，她记得阮妃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撑过两年就去了。

　　还有一个说法，说是阮妃在皇后举办的乞巧宴上被人下毒，虽经太医医治保住了性命，但无法根除体内毒素，能拖近两年已是奇迹。

　　听妘斟的意思，真实情况并非宫中对外宣称的生病，实则是被人毒害。

　　她不禁向妘斟看去，眼中情绪复杂。

　　妘斟见她看自己，知她心中所想，他一摊手，“没办法，当年没查出来，如今只怕更没希望，我随口一问罢了，倒是你别太难过，看样子昨夜没睡吧。”

　　严湛脸有些黑，看似不大高兴，心中却有番计较。

　　当年阮妃中毒，圣上震怒，因顾忌皇后颜面命他暗中调查，之后是查出些线索，但远不够理清案情，这些年他一直颇为介怀，当得知念南楚成了六公主的老师，他还提及阮妃案，让她在宫中行走时多加留心。

　　眼下典丞被杀案固然棘手，未必不是个机会，或许有办法同时查办两案呢。

　　“小凌若，老夫回去准备准备，你暂且等一等。”

　　说完，他操起手离开，转身之际瞥到白玉阶上站着几人，他朝凌若二人使了个眼色。

　　凌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朝妘斟一拱手，“微臣先行告退。”

　　妘斟一抬下巴，“回去休息吧，反正查案有大理寺。”

　　白玉阶上，有人一笑开口，“若非五弟适才提起，臣弟以为阮妃案早就查清了呢。”

　　旁人不知其中之密，妘钰却是知道，当年大理寺追查到柳妃身边的嬷嬷，便再无线索，虽无证据表明是柳妃所为，但她还是受了牵连。

　　而柳妃正是妘绾的母妃。

　　妘绾看着前方的一道背影，眼捷盖下，掩住眸中冷光，“四弟此言何意？”

　　妘钰知戳到她痛处，心中愈加得意，他一拂衣袖，“说起来，三姐久居宫中，应当比臣弟知道的更多才是。”

　　“三姐。”

　　不远处有人一路疾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票宫娥内监，浩浩荡荡，甚是壮观。

　　她跑至白玉阶下，弯腰喘了几口气后提裙大步跨上台阶，“正好四哥在，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阶下妘斟一笑，除了自家六妹，没人敢在宫中跑出这么大阵仗。

　　妘绾看着眼前形象全无的小妹，她柳眉轻皱，伸手为她整理跑散的发髻，“什么事，竟跑得这般急？”

　　妘乐一边喘气，一边道：“我想去看父皇，可他殿前侍卫不让我进去，说四哥有命，不让人随意进殿。”

　　妘绾的动作一顿，她嘴角噙笑侧头看向妘钰，“四弟这是何意？”

　　妘钰一叹，看似十分为难，“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为让父皇安心静养，臣弟只能如此安排。”

　　妘乐的眼睛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她不傻，知道两人之间的争斗，在今日之前她以为无论谁登高位，对自己都没有影响。

　　可在她被侍卫拦住时，她才想明白一事，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并非只因公主这一身份，更多是因父皇的宠爱。

　　她本就不喜这位四哥，此时更是恨极妘钰，但脸上作乖巧模样，拉住妘钰的衣袖撒娇，“四哥，我已许久未见父皇，我保证进去后安安静静的，绝不会吵着父皇，你就让我去看一眼父皇吧。”

　　妘钰知小妹自小骄纵，难得对人说软话，况且他是防另外两人，这小妹进去倒是无妨，他心中略一计较便应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