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里》红蛙

2、前世

　　许晖彦死了。
　　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上往下侧身，看见他沉在一片血泊里，白净的面庞已经模糊，色彩斑驳的校服勉强裹住已经粉碎的身体，正值青葱的身体。
　　我抬起头，看向对面阳台站着的林奕池，他脸色发白，整个人魔怔一般盯着同一块地面，身体摇摇晃晃像是也要跳下去。
　　让人发笑。
　　许晖彦的母亲又来了学校，一脸的尖刻不改，跟A班的班主任拉扯，恨恨地看着对方，口口声声要人偿命，却从始至终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为许晖彦掉眼泪。
　　他的父亲坐在旁边花坛上抽一根烟，也不说话，只是发呆。他佝偻着背，却高高昂着头，这是他多年来做领导养成的习惯，看他的脸看多了，不得不承认许晖彦跟他长得很像。
　　许晖彦长得很好，眉清目秀，面庞白净，笑起来眉眼弯弯，棱角柔软，骨架看起来小小的，带着一种安静的甜意，却怎么看都不腻人。
　　我们两个班级不在一栋楼里，所以不常看见他本人，但经常在光荣榜上看到他的照片。用那群女孩子的话来说，前十的颜值都靠他在撑着。
　　就是逝者已往，还没有撤下的上一季度光荣榜上依然有他的照片，只是被人划花了，看不太清。
　　只有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镜头，温柔隽在深处。
　　他眼睛总是很亮，跟我一贯的面无表情不同，也总是爱笑。但在他从顶楼一跃而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眸子里的光一点点黯淡，直到变成那具尸体眼中灰蒙蒙的眼白。

　　最后一次见到许晖彦，是体育课烟瘾犯了，一群人为了躲主任老黄偷溜到文科教楼的厕所里抽烟，还没点火，就见一个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同行的人被吓得收起烟，看清来人以后提高了音量嗤笑：“听说文科A班有个变态啊，今天可算是见着真人了，不过这可是男厕所，是人妖该来的地方吗？”
　　我才发现那是许晖彦。很久没见，他头发长了很多，盖住了眼睛，整个人不复以往鲜明的生气，阴郁又消瘦。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没有搭理谁，点了火抽上烟。
　　许晖彦也没有任何反应，走过了我们身边，行尸走肉一般拉开裤链。
　　我的同伴见被忽视却有些恼怒，想上前动手，被我下意识伸手拦住，他有点不乐意，看了我一眼，我瞥了许晖彦一眼，淡淡道：“别惹事，老黄还在对面巡楼。”
　　他悻悻切了一声，但还是趁我不注意直接把烟头朝许晖彦甩了过去。
　　烟头烫到了许晖彦的右手，顺着掉落到小便池里，他都没有去管，只是沉默着收拾好走了出去。
　　同伴啐了一口：“M的！死同性恋！怎么不去死！”
　　过了不到半月，许晖彦如他所说，从顶楼一跃而下。

　　我很少想起这一段。大概在我心里，最后一面和第一面差距太大，下意识就否定了那是许晖彦。
　　第一次见许晖彦，是升入高中那天。
　　舒韵前一天加班到凌晨，早上没能起来，我一个人收拾好行李，出门踏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往学校赶。
　　在这个小镇上只有一所公立中学，年代久远，师资力量薄弱，没什么生源，大多是镇里的小孩。好在学费不高，舒韵勉强能够负担，她不肯我步她的后尘，一定要我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
　　自父母车祸去世，舒韵和我相依为命，寄人篱下。她放弃了学业决定打工供养唯一的弟弟，我虽然愧疚但年龄尚小没有能力只能妥协，努力读书，换来直升高中的名额。
　　许晖彦却不一样。
　　他父亲在ZF工作，在整个镇上都颇有名望，对他的要求自然很高，他学业比我更加优秀，一样是直升，分数却远在我之上，还未开学，大家都已知道许晖彦的大名。
　　但我比他们先了解许晖彦的一点——他是个路痴。
　　他向我问了路，却在红灯口转错了弯，我远远瞥见，却懒得纠正，反正他还能问别人。
　　只是那时候骑着脚踏车扬长而去的我并没有料到，他问的第二个人，是林奕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