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江怒

1、（一）

　　暮春初夏，山青水美，宜出游，寻友。

　　小雨淅沥，雾气濛濛，轻舟顺江南下，船上十来人，均是自北而来。原本船板上站着数人，多是书生士子打扮，沿江赏景吟诗才情风流，忽逢雨水普降，适才悻悻的退回船舱避雨。

　　船家身着蓑衣，手里把着一杆烟袋，在木板上敲了又敲，抬眼瞟向一边，独见青袍侠客仍然驻足在旁，背后一柄长刀，没有避雨的意思，索性搭起话来：“这位爷，关外来的？”

　　侠客摇头笑了笑，习以为常道：“关内人，打北来赏景的。”

　　船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心里虽有疑惑却不多问，干的都是走南闯北的勾当，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此人一身江湖气还是少惹为妙，转而话道：“这位爷不如撑把伞，省得雨水湿了衣袖。”

　　青袍侠客仰起头，水点儿溅落在脸上：“无妨，小雨怡情，这点雨水算不上什么。”
　　江淮下游流域，正值入梅，小雨渐渐稠密，青袍侠客抬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朝船篷边隐了隐，借以遮雨。约摸半个时辰，进入渡口，泊船靠岸稍作补给，船家看着青袍客摇头：“大爷此行是去秦淮，少不了雨水，这一入梅时说不准十几天不见日头。大爷觉得怡情，江南人家可是烦得很。”

　　那人笑道：“船家说的也是，一下十几天，天气冷霉味重，的确讨厌。”

　　好在雨水不大，江面尚算平缓，稳当泊船后，船家差人上岸搬运货物。渡口多半是肩扛货物的年轻人，穿着粗布短衫，裤腿挽起一截。因为下雨，沿岸贩夫走卒稀稀寥寥，倒是卖伞的摊位只多不少，放眼望去，便是青绿一片，偶尔夹杂几把花伞，胭脂红似的花色，在雨中若隐若现。

　　雨水打在岸边石板，表面湿滑反射着水光，十里护栏，雾气缭绕，烟笼一般。
　　几丈开外，一位缁衣公子撑着墨伞踏雨而来，长发被亮泽雅致的乌漆木簪挽起，木簪精雕细刻，一只盘尾翘首的狐狸半眯眼眸，姿态媚人。

　　简直就是水墨画……

　　青袍侠客心底感叹，这么素净深沉的颜色，却可妖娆如此。一人一伞，如同浓墨渲染的水墨画，有着松烟墨的深重，有着油烟墨的姿媚。

　　他抬手摸着鼻梁，自己笑道：“明明不是画，怎会闻见墨香，那可是活生生的人，错觉……匪夷所思了些……”

　　缁衣公子行到巷口和船家简单说了几句，交了二两银子便蹬上甲板，折起手中油伞甩净水珠，径自靠着船篷朝四周眺了一圈，刚好和青袍侠客目光相对。

　　黑不见底的眼呢，眸光流转，像是砚台里的墨汁被人震动，泛出涟涟的光亮。
　　若是画妖，总是怕水的，那人却是雨水都无法冲淡的浓墨。

　　青袍侠客暗自笑笑，转身进了船舱，雨水大了。

　　好罕见的碧眼，琉璃翡翠一般，他看着离开的青色背影，以及背后的七宝宝刀，想起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北侠欧阳春，武林盖世豪杰，当今难逢敌手。

　　暮春出游，难不成是慕春而来？

　　他笑着拂过微湿的发梢，向远处瞥去，一川烟草，梅子黄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