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殇·花叶图》繁姝落槿

3、第三章

　　当叶函宁缓步踏入静水斋时，隔着雨滴般的水晶珠帘，朦胧中望见一个裹着白色披风的女子坐在软榻上，以手支颐。
　　寒暄过后，太子妃金氏屏退他人。半晌之后，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叶谦，是……你吗？”
　　叶函宁没有说话，仿佛已默认。
　　分别四年后，他改名叶函宁出现在东宫。这个被称为“丹青国手”的男子，依旧一身儒生衣衫，只是面庞较往年清瘦了些。
　　“为何，为何你要教温瑾做花叶拼画？”金妃咬唇问道。
　　她的心里，似乎在微微期盼着什么。
　　他清嗤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太子妃娘娘，您和殿下的小世子聪慧可爱，所以在下愿意教他拼画。”
　　金妃的手在抖动，凄然一笑，声音轻灵：“其实，温瑾不是我的亲生子，我仅是他的养母。而我的瑜儿才三岁。”
　　叶函宁心中冷笑道：看来你与常人一样，也是亲疏有别。他沉默了片刻，躬身道：“娘娘，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应该多多保重玉体。叶某还要赶着完成画作，就此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等！”金妃匆匆从软榻上走下，掀开水晶珠帘一角，珠玉玎玲声里，露出一张憔悴的苍白病容。叶函宁心底微颤，按捺住复杂的心情：“娘娘还有何吩咐？”
　　金妃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道：“请如实告诉我，你与南乐公主的传闻，是不是……？”
　　她曾听宫中命妇私谈，知道南乐公主并非一般的皇家千金。她是今上唯一的嫡亲妹妹，童年时因相貌姣好、聪慧机警，备受先皇和今上的宠爱，十七岁下嫁驸马崔文。半年后，崔驸马在野外射猎时意外身亡，太皇太后爱怜南乐公主早寡，本想让她改嫁他人，但公主似乎立志守节，于是太后命今上给她许多赏赐并数次修缮公主府，送来了不少仆婢服侍她；又闻公主喜爱结交文人墨客，也给她凤麟牌作为特许。然而，自太皇太后与仙逝后，南乐公主府上原来的门客突然锐减，却也新增了一干才艺之人，渐渐一些风言风语在宫闱之间暗传——无外乎是部分幕僚以色侍人、争风吃醋的不雅传言，但今上对这位长公主的八卦琐事似乎漠不关心。
　　叶函宁本来面容寂然，看见金妃有些忐忑不安的眼神，旋即展颜一笑，墨玉色的瞳仁中带着一丝挑衅：“太子妃娘娘问这话，就等同于在下探问太子殿下与您的私事，这有些不妥吧。”他穿过珠帘，走近愕然的金珠影，垂首在她脸侧轻声道：“不过，叶某可以告诉您，这两年，正如外界传言，长公主她待我嘛……的确不错。在下对公主的赏识无以为报，自然只有感恩戴德，惟命是从……”
　　金妃的心一时如坠冰窟，她的呼吸渐渐急促。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响起，叶函宁不避不闪，清秀的左脸上顿时露出五道红痕。金妃呆呆地望着他，却说不出话，他面容一僵，旋即揉着脸微微一笑：“娘娘仔细手痛，但莫要忘了您的身份，也莫要忘了草民现在的身份。”
　　“咳咳……”金妃突然咳嗽起来，用丝帕掩口道，“算我求你，离开南乐公主吧。宫廷风波险恶，那儿并不适合你。”
　　“不适合以前的叶谦，未必不适合今朝的叶函宁。”他云淡风轻道，“娘娘你呢？以前的你讨厌贵族做派与习气，而今不也是自然而然适应过来了么？”
　　她的眼睛已然湿润：“你，你依然在恨我吧。刚才相见，知晓你平安无事，我有说不出的开心。四年前我被父母禁足，带着你留赠我的八哥洛洛嫁入东宫，之后仍暗中派人打听你的下落，一直担心着你的安危；一年前洛洛病死，我渐渐在泪水与酸楚中断了念想……这些，你都知道吗？不，不，你是不会知道的。”
　　叶函宁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悸动，但他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妄动心神，淡淡道：“太子妃娘娘请慎言，您的话草民听不懂，也承担不起。”金妃苦笑道：“这些年，我不时做到关于你噩梦，我的心也随你尘封，几次触怒太子；我想当年你们搬走后吃了许多苦，你恨我骂我，我会毫无怨言。可是，如今你竟然这样自甘堕落，实在令我痛心！阿谦，这究竟是为什么？”
　　房中一时静谧如永夜。半晌后，叶函宁指向自己的心口处，声音犹如几片落叶轻轻荡漾在寒潭水面：“金珠影，拜令尊与太子殿下所赐，我母亲在颠沛中匆匆逝去，而那个少不更事的叶谦早就死了，现在重生的，只是画师叶函宁。”
　　“叶大婶她，她……”金珠影心中有愧，话音不觉颤抖起来，“对不起，都怪我那时……可是，你提到我爹和太子，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听你之言，除了我爹，难道温斐然也参与了那件事？可是，那时的他远在京城。”
　　叶函宁别过脸道：“算了。时过境迁，我又何必破坏你的平静生活？你还是好好享尽荣华富贵，专心相夫教子为上。”
　　金珠影别过脸，自嘲道：“是我糊涂了。我们彼此早已越行越远，你的秘密又岂会告诉我一个外人？”
　　两人僵持片刻，叶函宁先行告退，拂袖离去。金珠影恍惚着坐回软榻上，捧起儿子的画作怔怔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镂花门被人打得“砰砰”作响方清醒过来。丫鬟沫儿猛然推开门，急切道：“娘娘不好了！小世子不小心滑入水廊水芝湖，陈太医正在尽力施救！”
　　金珠影大惊失色，奔向门槛时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被沫儿一把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