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凶》百鬼雾林

1、（一）老仙儿

　　杨桃叼着烟。

　　乡道上车不多，但属他那辆六手皮卡最破。

　　那车开得像没拴住的狗子，自由的有点过分，就差没跟飞碟似的直接飞了。

　　眼瞅着车擦着一个蹦蹦哒哒的中学生身儿，噌的就窜过去了，杨晴吓得心脏一抽。还没等她破口大骂，被吓得一缩脖子，反应过来的中学生，替她嗷嗷骂道：“龟儿子，赶着去投胎嘞！操-的！撞死你个孙子！”

　　“哈你麻批，你懂个鸡毛？”杨桃脑瓜子探出车窗，扯着嗓子回骂。

　　“啊呀。”杨晴心都提了起来，卧槽，大哥，你手能不能别松方向盘？她是带着爹妈去看病，可不是去火葬场的，尖着嗓子，大叫道：“你看路！！”

　　“从小就愣。”坐在后座的杨妈妈，脸色发白，捂着心口，她这一路骨头都颠哒散架了，胃里直反酸水，声音有点虚弱，语气难掩不满，道：“你要是嫌我们老两口子麻烦，我们就打车，你瞅瞅你，这车开的。”杨妈妈叹道：“要命啊！”

　　“妈，你看你又来。”杨桃嘟囔道：“这不是没驾照，不敢上高速么，道儿不平，你还赖我了。”

　　“你可得了吧！”杨晴接过话茬，“平道儿上，你这车也颠，就是车破。”

　　杨桃狡黠一笑，刚要回头，就被副驾驶上的杨晴一掌把他的脸给转了回来，网红一字眉一皱，道：“你给我看路。”

　　杨桃正正身子，抬眼瞄了瞄内后视镜，笑嘻嘻的，贱吧贱吧的，道：“妈，我姐都嫌我车破，您看看，给我换个新的呗。”

　　“不嫌磕碜，这么大了，买车还朝咱爹妈要钱，你钱呢？”杨晴斜了杨桃一眼，家里对这个整日悠悠逛逛，没个正事的大龄未婚分子，意见不小。

　　人啊，就怕比。有光环加持的老三比，这个老二，实在是不争气，一提起他这个老大难，让人挂不住脸。老三名牌大学毕业，他高中没念完，老三进了大公司，有可观的薪水，他有个破超市，一个月挣一千不到，老三有个市里的白富美女朋友，他二十八了，单身狗一

　　条，处一个黄一个。

　　“我的钱？”杨桃眨眨眼，是啊，他的钱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钱就没了。

　　“你弟刚交完首付。”一直靠着车座，闭目的杨老爹说话了，声音沙哑，多年的老烟枪了，杨老爹道：“哪还有钱给你买车？”

　　“就算有也不能给你买，不娶媳妇买什么车？要什么车？”杨妈妈道：“媳妇能生孩子，车能跟你生啊？”

　　“爹妈的病，啥情况还不知道呢，老仙儿这看不好，去医院得用不少钱。”杨晴眼底一抹忧色，“要这要那，不是让爹妈上火吗？”

　　哎呀妈呀，这都是干啥呀，杨桃心道，他就随口一提，这一家子咋都这么针对他呢。但杨晴一提到老仙儿，他这个共-青-团-团-员-不得不说两句了，“爹妈岁数大老思想，我就不说了，你咋也这么迷信呢？都啥年代了，有病不去医院，看什么老仙儿，我跟你们说，那

　　都是骗人的，就江湖骗子。”

　　就差没说他大姐，你这是助长歪风邪气，破坏-社-会和-谐。

　　“你这小岁数懂啥。”说完，杨老爹叹了口气。

　　杨妈妈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种深深的不安。

　　从昨天，杨桃就问俩老的，精神头这么不好，到底咋回事，爹妈生病了，讲真，就是没钱，卖房子也得去看病，不然咋整啊？但一往深了问，老两口就是一句“医院看不了我们的病。”之后便绝口不谈，讳莫如深。整的他都跟着精神紧张，到现在，这都快到什么“大

　　仙儿”家了，他爹妈到底是个怎么情况，他一点都不清楚，问他姐，他姐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有一点，这三人很坚持，就是一定要去找大仙儿。

　　中途，杨晴跟杨妈妈下车问了几次路，晌午的时候，车可算开进了黄粱梦镇，过了黄粱梦镇，再走个七八里的，就到那老仙儿住处了。

　　这黄粱梦镇，比他们那镇子还贫困，一条十字路，临边儿的商铺稀稀落落，那房子还是早些年，白砖砌的供销社架子房，道还是砂石的，昨个下了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砂石路泥泞不堪。这回，杨桃开得很慢，主街百十来米，熄火三次，最后一次，车子怎么也发动

　　不了了。

　　“得了。”杨桃回头，龇牙一笑，“咱就搁这儿下吧。”

　　“我的吗呀，这破车。”杨晴一下车，踩了一脚泥，心情更焦躁了，嗙的甩上车门。

　　“啧啧。”杨桃边给他爹开车门，道：“要不你们去，我在这看车？”别看他这车都过六手了，那也是花好几千买的啊。

　　“这又是水果又是粗布的，好几十斤，你让妈扛还是让我扛？”杨晴没好气道：“老二，你这破玩意，卖废铁都没人要，你有啥不放心的？”收破烂的都嫌它破。

　　杨桃拎好礼品，走在后头，哼哼道：“你家车好，问题是你不开来呀。”

　　一提这茬，杨晴就来气，这么些年，她一直没能生出孩子，她家的那口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这不，说回老家让他出这趟车，人家说车底盘低，山路走不了，因此没来，小叔家有辆越野，搁那也没人开，完全可以借来，谁知，一提借，那口子当时就一句：“你弟连

　　个驾照都考不下来，好几十万的车，哪撞坏了，是你赔还是他赔？他赔得起的话，你就开。”

　　被这么一呛，杨晴自己坐客车回来的。

　　哎，最近，闹心的事儿，真多。

　　时下正值春夏之交，照理儿说这个时节，昨夜还有场雨水，这山里植被多应该挺凉快。杨桃热的一脑门子的汗，浪嗖嗖的穿个大鸡心领子的黑毛衣，吸热，这会，汗浸的身上粘乎乎的。泥土路，一走一打滑，杨桃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嘛蛋啊，走一个小时了，往前看，

　　羊场小道，延伸湮没于翠绿的林间。

　　“我的天。”杨桃“这得啥时候到啊？”

　　没人搭理他。

　　杨桃“再走一会我就累死了。”

　　“咱家三孩子，就你不吃辛苦。”杨妈妈“我看你今天能累死不？”

　　“谁知道，挺大个老小伙子，瞅瞅那出，娶了媳妇，都怕你养活不活。”杨桃搀扶着杨妈妈，回头赏了他二弟一个白眼。

　　杨桃心道，敢情你们一身轻了，咋不说这烟酒茶叶又水果的，重载都是他在提呢，这玩意不沉，但是这塑料袋子勒手，最主要是热。杨桃抬手抹了把汗，“我就说一句话，你瞅瞅你们把我损的，你们都穿的单衣服，我穿的是厚毛衣，一热，再缺水，体力消耗快，哪能

　　不累吗？”

　　杨妈妈皱着的眉一直没得舒展，道：“你穿的还是薄，你应该穿上你爹的那个羊皮袄。”这时候草长莺飞，连院里的月季都开花了，他穿个大厚毛衣，好像精神不正常。

　　“妈，你不懂，这叫时尚。”杨桃“人家城里那帮洋气人都这么穿。”

　　“你可拉倒吧！”杨桃道：“我们家那还是省会呢，我上班下班，看着街上的人都挺正常的。”

　　杨桃“三伏天戴皮-草-帽子，你看从机场出来的，三十多度穿毛衣皮靴，那是你没看见。”

　　“人那是明星。”杨晴道：“人家哪进进出出的都啥地方？大酒店，保姆车，你跟人家学啥？你等着出痱子吧。”

　　杨桃扁嘴，别说，这浑身痒痒，整不好真出痱子了。

　　翻过这座小山，一汪碧湖映入眼帘。沿着小道，走下土坡，都走到岸边了，再走就进湖了，都没发现四周哪有房舍，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碧波微绽的湖水。这老仙儿家到底嘎哪呢？也对，江湖蒙子，住的不神秘点，容易被盯上。

　　岸边停着几艘船，杨晴过去跟那正唠嗑的几个船家说了几句，回身朝杨桃这边招了招手。杨桃一过去，就听见，他姐来了一句：“三十，走不走。”

　　“得五十。”船上四十来岁，头发花白的黝黑汉子，道：“我们家这是来赶集买点零碎的日用品，咱也不是开船拉客的，这一趟到我们村子可远着呢，我这一来回可不轻快，要不你就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我捎你们一道，要是现在走单送你们一趟，三十不干。”

　　“大哥，我们赶时间，等不得，就三十吧。”说着，杨晴扶着杨妈妈就往船上跳。杨老爹颤颤巍巍的，也上了船。

　　“可不么，就三十吧。”杨妈妈道：“你也不差那二十，二十块钱，现在能买个啥？富不了你。”

　　“我说大姐。”汉子“那二十不也穷不了你们么不是？加二十，就当给大兄弟买几盒香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妈妈跟杨晴，就是没有加钱的意思，女人砍起价来，很凶残的。杨桃看不下去了，掏出五十块钱递给那汉子，道：“赶紧给她们拉走吧。”把礼品也一道递了过去，他最烦老娘们讲价，他都跟着掉价。

　　杨妈妈瞪了杨桃一眼，怼他道：“你大款啊？”

　　“败家玩意。”杨晴把三十块钱重新装进包，不花钱当然乐了，她笑嘻嘻道：“不会过日子，以后得被媳妇打死。”

　　见杨桃在岸边坐下来了，杨妈妈道：“你还磨蹭啥，上船。”

　　“我姐跟着你们就行了。”杨桃点了根烟，“我在这等你们。”他不爱坐船，不会水，害怕。这破铁皮子船，也就三米长，再翻了，他瞅着都悬。

　　杨晴帮杨妈妈套上救生衣，也没看杨桃，催道：“你可别墨迹了，咱们早去早回，来都来了，你在这算怎么回事？”

　　都说这岛上除了祛病去晦的郭大仙儿，还有个叫梁大姑娘的老仙儿，看因缘特准，杨桃最起码处十个对象了，最起码有三个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一到这步，女方就出事儿，媒婆都不敢给介绍了，村里的妇女就爱扯老婆舌，说她家杨桃克妻，哪能呢，就听说过克

　　夫，还有克妻这一说？正好，这回爹妈看病，也给这小子看看。

　　让杨妈妈啐了几句，杨桃才老大不愿意的上了船，穿上救生衣，也没安全感，杨桃又套上了一件，汉子瞅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道：“这玩意穿一件就行。”

　　“惜命。”杨妈妈道：“谁出事，他都不带出事的。”

　　“哎呀，要是没结婚的死了，阴间都不收，还得打两千大板子呢。”杨晴道：“要不你看，咋没人愿意打光棍儿呢，那到下头得老遭罪了。”

　　湖上的凉风，带着股潮气，杨桃缩在船尾，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天上大片的白云，小船就在这清澈明净的湖水中行进，破开水面翻起的浪花。刚开始浅水的地方可以看到水底，越走，水越深，风也越大，浪也有些猛，往水里一看，水浓郁的像化不开的蓝墨水。杨桃脑

　　中不断上演着，万一船翻了该怎么办？会不会等到救援，一会又想到抓替身的水鬼。

　　吹着湿润的风。

　　杨晴跟杨妈妈，朝那汉子，打听老仙儿。

　　汉子一听，可乐了，他道：“我早就猜出来你们是过来找老仙儿的了。”

　　杨晴捋着被吹乱的头发，笑道：“咋说呢？”

　　“外村的，来我们村儿，那不为别的，就是找老仙儿的。”汉子道：“我跟你们说，外地的大老板，都有不少找老仙儿算命的，就上些日子，还有个老板，送了老仙儿一台上万的大电视呢。”

　　杨桃，你就吹吧。

　　杨晴道：“真那么灵？”

　　这么一说，汉子更血乎了，道：“那可不么。有一对中年夫妻，就是坐我这船，去老仙儿哪看的，说他家儿子失踪了，咋找也找不到，这么来请老仙儿算，儿子到底在哪呢。老仙儿让他们两口子点了一柱香，问他们儿子叫啥，说叫刘守雷，老仙儿当时就说，这名字起

　　的不好，留-手-雷那不给自己炸了吗？香一烧完，老仙儿说孩子在哪哪哪，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孩子真在老仙儿说得哪地儿找着了。”

　　杨桃，这是托！孩子丢了，不去找-警-察-叔叔，找老仙儿，这爹妈可真逗乐。

　　杨妈妈听得投入，紧张道：“找着时候，孩子还活着不？”

　　汉子“活着呢，处女朋友，爹妈不同意，领着小对象儿就跑了。”

　　远处，水天一线之间，一点绿色。这湖，比岸上看起来大得多，这村子，就建在湖心岛之上，岛上植被繁茂。靠近岸边，杨桃发现，这停着不少艘船，比他们这个看起来要豪华不少，带棚的那种，有点像观光船。

　　汉子道：“这都是老仙儿家的船，方便访客来回。”

　　杨桃，这老仙儿挺有钱啊！

　　汉子指了路，这村子古色古香，古朴却不破败，走在青石板路上，有种穿越时光，回朔到古城的感觉，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沁香。那老仙儿家很好找，小岛正南方位，有块突出的地儿，一座很有艺术感的大房子，就建在那上头，是这里最大最好的房子，就是老仙

　　儿家了。

　　大门上贴的挂钱儿对联子还很新，大门敞着，一进院子跟进了公园似的，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亭子里逗鸟那女的，瞅见他们，走了过来。

　　杨晴微笑，很礼貌开门见山，道：“我们是来拜访老仙儿的。”

　　“啊。”女子态度不咸不淡，但也不失礼，她道：“你们先进屋坐会吧，人多，估计得排到晚上了，跟我过来吧。”

　　杨桃看一眼，他千山万水提过来的礼品，看这堪比明星豪宅的大房子，这礼品，咋看都多余，人家能缺这破水果吗？在杨桃印象里，一提到神婆子神棍，都是黑漆漆的光线阴暗的老房子，家具都很破败，供奉着奇奇怪怪的东西，香案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总之气氛先

　　渲染到位。

　　所以，当他进到这座大宅子内部时，可以说被震撼到了。

　　这客厅，比他弟弟三室一厅的房子加起来还大出不少，布置跟电视上看的似的，很有“品味”，墙上，这有幅油画，那摆个看不出是啥的抽象雕像。客厅里得有二十来号人，有的三三两两，站在大落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绿化，有的研究着架子上的藏品。

　　“随便坐。”那女子道：“等到你们了，我来叫你们。”说完就走了。

　　杨桃把礼品放地上，这大真皮沙发，他还没坐过呢，屁股一沾沙发，就让他妈瞪了一眼，“没规矩。”

　　“这东西就是坐的。”杨桃抬头看了看那价值不菲光芒璀璨的水晶吊灯，道：“来这看一次病花的钱，兴许都够跑一趟-北-京-的大医院了。”

　　“人家这老仙儿啊，给三千不嫌多，给一百不嫌少。”杨晴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块甜橙，道：“我听咱妈说，老李大娘，来这看，就给五十块钱，老仙儿也没不高兴。人家啊，挣钱可不是靠咱们这样的，那求财求顺的大老板，不有的是么。指着咱们这样的，得饿死哈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