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Chapter 29 （3） ...
-
大雨如注。
雨势没有丝毫衰竭的迹象，辗转往复的巨大云身向着地面倾颓。连绵水雾升起一张迷蒙的白色织网，覆没了丛生的枝杈与野草，包裹着渐渐逼近的雷鸣。棱角分明的砾石被溢出的雨水浸透，从铺满深棕色松针、苔藓和木橄榄枝的沙土中渗出艰涩而潮湿的苦味。
冰冷刺骨的雨水接连击打在金发少女单薄的背脊上，她从未觉得迎面袭来的潮水如此沉重而可怕，重压使她透不过气。身体溺没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模糊的视界里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侵入眼眶、鼻腔、嘴巴的雨珠，鼻腔深处传来呛水的酸滞感。
内心混沌一片。
恐惧、惊疑逼迫着她迈开早已麻木的双腿，每一步都像是赤脚踏在退潮不久的褐色沙滩上，深陷其中，滑腻而疲软。
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附在脸颊上，转而又被大雨冲散。她的右手提着脏污的裙摆，在雨水中拼尽全力地摆动左臂，仓皇无助地奔跑着。
在哗然的雨声中，她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汩汩搏动的脉搏，急促的呼吸。滞涩的喉咙里发出一两声细若游丝的呜咽，不堪重负的脚步声。滂沱大雨抺去了其余的声音，她的世界里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静默。
——谁来救救她……
她一点一点地濒临绝望、身体不住地陷落，仿佛奔逃在无尽无休的沼泽中。
突然，裙摆被用力向后拉扯，她心底一凉，耳边传来布帛猝然绷紧又撕裂的声音。少女重心不稳，身体惯性地向前扑倒，膝盖和手臂被尖利的砾石割破。她顾不上疼痛，惊惧地回头，只见一支黑色箭矢定住她纤长的裙摆，深深地插_入沙土之中。
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慌乱之下，裙身的裂口再度扩大，向上延伸，露出少女光洁的大腿。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强忍着疼痛，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
谁料，她眼前一黯，庞大的黑影投落在她的身体上——
少女呼吸一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粗粝的手掌混合着湿润冰凉的雨水，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半躬的身子用力压回了地面。泪水混合着雨水落入沙土之中，地面坚硬的石砾磨破了她的额角。
男人的面容被雨幕冲刷得模糊不清，宽大的手掌抚过她的身体，她仿佛坠落冰冷的洞窟。
谁来救救她——
她本能地奋力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手臂被紧紧钳制，裸露的皮肤在雨水的冲刷下，与心脏一同变得冰凉。
“不、不要……”她的呜咽被雨水吞没，“求求你……”
男人置若罔闻，似乎扬起一抹得意而嘲弄的笑容。昏暗的雨幕里，兜帽阴影下的脸仿佛不见底的深渊，几欲将她吞噬。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清脆的碎裂声穿透雨幕，转瞬即逝。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少女的脸上，盖过了冰凉的雨水。
男人停止了动作。
她睁开眼睛——
雨珠淋漓地落在男人僵直的身体上，一支银色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头颅。
这样的场景对于少女而言显得虚假而陌生，一时间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透过细密如织的雨幕，少女看清了那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看着他仰面倒在灰色砾石地上。黑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浸溢出来，混合着雨水融进灰色的沙地。箭筒里黑色的箭矢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木讷地看着那一摊蔓延开来的血水。
随后追来的男人吼叫着拔出腰间的利剑，向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冲去。寒光一闪，那道模糊的影子赤手挡住了锋利的刀刃。同时，男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失去支撑侧倒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惊魂未定之中，那单薄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雨幕之中，棕发少年缓缓抬起头，他颊边残留着少许殷红的血迹，正逐渐被雨水冲刷掉。他受伤的右手被鲜血染红，不断渗出的血水顺着雨水落下。
眼看他逐渐逼近，少女瑟缩着身体，肩膀颤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使不上力。她只能迎着雨水扬起苍白的脸颊，露出红肿的眼睛和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脸颊、脖颈和手臂上沾着细碎的沙石，额角还带着渗血的划伤。
忽然，温暖的暗红色粗羊毛披风轻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少女蓦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
“回去吧……”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哑，“别再轻易到陆地上来了。”
少年向少女伸出右手，可见到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蓦然一顿，有些歉意地垂眸，复又换为左手。
她迟疑地伸出手，落在少年厚实的掌心。
他微微用力，左肩下倾，沉默地承受着少女的体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们因此而离得很近。她抬眸便看到少年深邃而显得有些阴郁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上残留着小小的雨珠，合宜的颧骨，肌理分明的脸颊由于晒伤微微泛着红。水珠从他额角蜷曲的细发上滑落。
他昂头向雨幕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从林中哒哒而来。
“你会骑马吧。”
少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迎面看到少年皱起的眉头，意识到那并非询问的语调，又连忙点了点头。
他没有回应，艰难地单手将少女扶上了马，将缰绳塞到她手里。
“握紧这个。”他说道，“布鲁塞勒斯是匹好马，轻轻引导它，它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他顿了一会儿，补充道，“那边是伊索普斯的地界，我不方便前往。”
“至少认得回去的路？”少年挑眉。
少女飞快地点了点头。
末了，少年轻轻拍了拍马身，黑色马匹便向前迈开步子，“布鲁塞勒斯认得回科林斯城的路。”
没走两步，少女突然回头，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的名字……”
少年似是没听清，疑惑地看着她。
“您的名字——”她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终于听清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动了动唇，“我是……之子……”
他的话语刚一出口，即被浩大的雨声淹没，却意外清晰地撞进少女的耳中，连同冬日的雨雾与混合着酸涩、潮湿气息的砾石滩，深深地铭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
1741年圣域
太阳的光晕被浓云覆盖，无花果树投落的阴影渐渐消逝。微风拂过橄榄与常绿松的枝梢，得以遥遥望见掩映在交纵枝柯里的上行台阶，通往廊柱林立的古老神庙。
棕发青年的发梢和肩膀上还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晖光，女孩细弱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脸庞埋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小声地和他说了什么。
“什么？”希绪弗斯没能听清，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其他原因，她的背部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定。希绪弗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
萨沙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希绪弗斯，想要开口，却突然迟疑了。
希绪弗斯一直在为她三年前回圣域时的失忆而自责，如果他知道自己因为失忆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马……他一定会更加自责的。
萨沙抿唇。
“是冥斗士。”
希绪弗斯一愣，又立刻皱起眉。
“我刚刚在竞技场遇到了潜入圣域的冥斗士。”萨沙能感受到希绪弗斯的脊背在一瞬间绷紧了，她有些着急地说道，“我被天……一个训练生救了，然后史昂也即时赶到——我没受伤！”
发现希绪弗斯的眼神落在她红肿的膝盖和被沙粒磨破的手心上，萨沙连忙解释，“这不是当时受的伤。是我来找你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卫兵都在干什么？！
懊恼之余，希绪弗斯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庆幸自己让史昂去通知萨沙，却又后怕若是史昂没能即时赶到。
——或许应该加强圣域外围的防护和巡逻。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害怕。”见他再度流露出那种凝重而忧虑的表情，女孩低下头，有些不安地说道，“多少还是对我的实力有些信心吧。”
希绪弗斯闻言一怔，竟有些失笑。
的确，如今的萨沙再也不是三年前初入圣域时，那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了。
不知是不是女孩有些堵气的话语让他稍稍放松了下来，他将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剥离，转而说道，“其实，今天凌晨，有一只从德尔菲飞来的信鸽。”
“德尔菲？”萨沙有些吃惊，“可是，德尔菲的巫女不是已经……”
她立刻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信上写了什么？”
“信鸽没有传达任何信件。我和教皇大人推测，德尔菲还有人存活。”
这个推测让萨沙心底升起小小的希望。
“这个幸存下来的人可能想通过信鸽，让我们去德尔菲一探究竟。”可希绪弗期依然是一幅凝重的表情，“但恐怕那些让巫女们消失的人，正在极力阻止信鸽传递信息。”
萨沙沉吟片刻，她将今天发生的两件事自然地联系在了一起，“你觉得今天潜入的冥斗士，正是被派来阻挠信鸽传递消息的？也就意味着巫女们的失踪可能与冥王哈迪斯有关？”
希绪弗斯点头。
——而不是阿斯普洛斯。
他在心底默念。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萨沙抬起头，看向希绪弗斯。
“当务之急，是去德尔菲确认信鸽的来由。”希绪弗斯沉声答道，“以及是否还有巫女活着。”
“那我和你一起……”
萨沙的话还没说完，希绪弗斯已经摇了摇头，“眼下，不仅是德尔菲——既然冥斗士已经入侵圣域——冥王哈迪斯很可能已经降临大地。情况不明的这段时间，您最好待在圣域。我会速去速回。”
萨沙略微思索，认真地点了点头。
希绪弗斯说得没错。眼下，形势尚且不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圣域。前段时间，冥斗士在南欧的频繁出现已经让大家神经紧绷，更何况这次是直接闯入圣域，与她正面遭遇。
“那你一路小心。”
“放心吧，萨沙大人。”
萨沙用力握住希绪弗斯的食指，回应着希绪弗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而，希绪弗斯没有告诉她另一种可能性——这只信鸽，也可能只是一个诱饵。
——与冥界有关联的某个人，想要利用这只信鸽，将圣域的注意力引至德尔菲。
他不知道缘由，但他的直觉隐隐告诉他，这个人的目标很可能是他。
棕发青年默然垂眸，回握了那只小小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Chapter 29 （3）
